混凝土排水管道内的黑暗,粘稠、窒息,弥漫着淤泥和未知腐烂物的恶臭。每一寸爬行都伴随着衣物摩擦粗糙管壁的窸窣声,以及自己心脏在耳膜内疯狂擂动的巨响。苏晴紧跟着前方赵猛模糊的轮廓,肺部火辣辣地疼,冰冷的污水浸透衣衫,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老鬼沉重的喘息声紧随其后,像一头疲惫不堪的老牛。
绝望的奔逃中,唯一支撑他们的,是赵猛手中那枚冰冷徽章所指引的方向,以及前方管道深处隐约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低沉嗡鸣。那声音不再是遥远模糊的背景噪音,而是逐渐变得具象化——一种混合了巨型变压器运作、液体循环泵加压以及某种无法形容的、仿佛能直接震荡灵魂的低频共振声。
“快到了……”赵猛的声音从前传来,嘶哑得几乎破碎,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确定。他凭借的不仅是侦察兵的方向感,更是血脉中某种难以言喻的牵引——父亲留下的符号,如同黑暗中的磷火,一步步引领他走向真相的核心,也走向更深的危险。
管道开始出现向上的坡度,并且一侧出现了锈蚀的铁梯。他们离开了污水横流的主干道,转入一个相对干燥、但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垂直通风井。攀爬几乎耗尽了赵猛最后的力气,左臂的伤口在每一次用力时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苏晴在下方奋力托着他,老鬼则在最后咬牙推进。
终于,赵猛的手摸到了头顶一个冰冷的、带有格栅的盖板。他停下来,示意安静。通风井在这里变得宽敞了些,形成一个勉强能容纳三人蜷缩的平台。而那令人心悸的嗡鸣声,正是从盖板之上传来,如同巨兽沉睡时的呼吸,近在咫尺。
赵猛小心翼翼地用匕首撬开格栅边缘,露出一条缝隙。一股干燥的、带着浓重臭氧和奇特香料味道的温热空气瞬间涌下,与管道中的腐臭形成鲜明对比。他示意苏晴和和老鬼凑近,三人屏住呼吸,透过缝隙向上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的三人,也瞬间如遭雷击,血液几乎凝固!
他们正处于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的穹顶边缘!空间呈完美的半球形,挑高超过五十米,穹顶由某种暗色的金属网格构成,网格后面是深邃的黑暗。而空间的中心,矗立着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个结构极其复杂的巨型装置,整体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流动的有机形态,仿佛某种活着的金属珊瑚或者神经中枢的聚合体。它的主体是一种暗哑的、非金非石的材质,表面布满了无数粗细不一的、如同血管神经网络般的发光导管,内部流淌着幽蓝色的、如同液态能量般的物质,这些光芒并非恒定,而是如同呼吸般明灭闪烁,将整个空间映照在一片诡谲的蓝光之中。
装置的基部深深扎入地下,连接着无数更加粗大的、如同巨树根须般的管道和线缆,它们延伸至空间的四周墙壁,没入黑暗。而在装置的顶端,是一个巨大的、如同水晶眼球般的半球体结构,晶莹剔透,内部有更加浓郁的、仿佛有生命的暗蓝色能量在缓缓涡旋,散发出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吸引力,仿佛多看一眼,灵魂都会被吸摄进去。
这就是“普罗米修斯”共鸣器!不是图纸上的概念,不是数据流中的代号,而是真实存在的、散发着恐怖威能的庞然巨物!它散发出的低频嗡鸣,不仅仅是一种声音,更是一种物理上的压迫感,让人的胸腔发闷,牙齿酸软,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与之共振。
苏晴死死捂住嘴,才没有惊叫出声,眼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惧和震撼。老鬼更是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几乎要瘫软下去。唯有赵猛,眼中除了震惊,更有一股冰冷的火焰在燃烧——就是这东西,要夺走李凡的意识!就是这东西,可能与他父亲的牺牲直接相关!
他们的视线向下移动。在巨型“共鸣器”的正下方,是一个悬空的、由透明材料构建的环形控制室。控制室灯火通明,与周围幽蓝的环境光形成对比,里面布满了闪烁的屏幕和精密的控制台。几个人影在里面忙碌地走动着。
而就在控制室靠近他们这边的一侧,巨大的落地隔音玻璃前,站着两个身影。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和特殊玻璃,但赵猛和苏晴几乎一眼就认了出来——刘剑锋!他依旧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衬衫,金丝眼镜反射着屏幕的冷光,正微微仰头看着运行的“共鸣器”,侧脸看不出表情。
而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外籍男子,埃里克·范·戴克。他背对着赵猛他们的方向,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姿态放松,却散发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峻气场。
由于特殊的建筑结构和通风口的传声效应,控制室内的谈话声,竟然隐约可闻,虽然模糊,但关键词语清晰可辨!
“……稳定性依旧在阈值下徘徊,”这是刘剑锋的声音,带着一种研究者的严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LN-7的神经应激图谱显示,他的潜意识防御机制异常活跃,远超之前的任何‘样本’。强行进行深度‘共鸣’,逆转信息流冲击主逻辑核心的风险,至少增加了三十七个百分点。”
埃里克没有立刻回应,似乎在看着“共鸣器”顶端那旋转的能量涡流。过了一会儿,他那经过处理的、冰冷的电子音才响起,听不出情绪:“风险与收益并存,刘教授。‘主脑’的评估是,LN-7的潜在‘产出’价值,足以覆盖这个风险系数。他的不稳定性,或许正是突破现有‘工具人’效能瓶颈的关键。我们需要的是‘跃迁’,不是‘复制’。”
主脑!这个词让通风井里的三人心脏骤停!幕后还有更高层次的黑手!
刘剑锋转过头,看向埃里克,语气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争执意味:“范·戴克先生!这不是简单的实验风险!这是可能摧毁我们十年心血的事故!‘主脑’远在云端,它只关心数据结果!但在这里,是我和我的团队在操作这台机器!一旦失控,不仅仅是损失一个‘样本’的问题,‘共鸣器’本身可能受到不可逆的损伤!甚至引发链式崩溃!”
埃里克缓缓转过身,即使隔着距离和玻璃,也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压迫感:“所以,你的建议是?”
“延迟‘收割’!”刘剑锋语气坚决,“至少给我两周时间,重新校准共振参数,对LN-7进行渐进式诱导,平稳他的神经状态。我们可以最大化收获,同时将风险降到最低。”
“两周?”埃里克的电子音里透出一丝冰冷的嘲讽,“我们没有两周时间了,教授。‘零号时间窗口’是基于天体引力和地磁环境计算出的最优解,错过这次,要等下一个周期。而且,‘董事会’的耐心是有限的。外面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控制室某个显示外部警报的屏幕(可能显示了赵猛他们引发的爆炸区域),“‘主脑’的指令很明确:在窗口期内,完成对LN-7的‘深度收割’,获取完整数据。必要时,可以接受……设备损耗。”
可以接受设备损耗?!为了获取李凡的数据,他们甚至不惜毁掉这台显然价值连城的“共鸣器”?!
刘剑锋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争辩。
但埃里克抬起手,打断了他:“执行命令,教授。确保‘共鸣器’在窗口开启时达到峰值功率。至于LN-7的不稳定性……”他的电子音顿了顿,透出一股绝对的冷酷,“如果无法平稳‘收割’,那就进行强制剥离。哪怕只能得到碎片化的数据,也比什么都没有强。‘主脑’需要的是‘钥匙’,不是完美的‘容器’。”
强制剥离!碎片化数据!钥匙!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冰锥,狠狠刺穿通风井中三人的心脏!尤其是苏晴,听到对方如此冷酷地谈论弟弟的命运,几乎要晕厥过去,被赵猛死死按住。
刘剑锋似乎被“强制剥离”这个词震住了,沉默了片刻,最终低下头,声音干涩地回答:“……明白。我会做好准备。”
埃里克满意地点点头,不再看他,目光重新投向那巨大的“共鸣器”,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无上艺术品。
通风井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共鸣器”低沉的嗡鸣,如同丧钟般敲击在三人灵魂深处。
他们不仅找到了目标,更偷听到了最残酷的真相!李凡的时间不多了!“零号时间窗口”即将到来!对方的目的不仅仅是控制,更是掠夺,甚至不惜毁灭!
赵猛缓缓缩回头,盖好格栅。在绝对的黑暗中,他的眼睛却亮得吓人,那是一种混合了无尽愤怒、沉重责任和破釜沉舟决绝的光芒。
他看向苏晴,用几乎无法察觉的气声说道:“听到了?我们必须在那扇‘窗口’打开前,毁了这东西!”
苏晴脸色苍白,泪流满面,但眼神却异常坚定,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巨额财富和眼前绝境逼出的疯狂:“妈的……怎么干?”
赵猛的目光,投向了通风管道更深、更接近那“共鸣器”本体的黑暗深处。父亲留下的符号,指向的终点,就在前方。
那里,是恶魔的心脏。也是他们唯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