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管廊的黑暗,是粘稠的,带着铁锈和机油味的,能吞噬一切声音的黑暗。赵猛几乎是手脚并用,在狭窄潮湿的检修通道中艰难爬行。父亲留下的那个冰冷的徽章,紧紧攥在手心,棱角硌得生疼,却成了支撑他不断向前的唯一信标。前方传来的低沉嗡鸣声越来越清晰,空气也越来越温热,带着一股明显的臭氧味道。他知道自己正在接近某个巨大的能量源,很可能就是那个该死的“共鸣器”。
每前进一米,体力的消耗都是巨大的。左臂的伤口在粗糙的管壁上反复摩擦,鲜血早已浸透绷带,每一次移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寒冷、饥饿、失血,像三把钝刀,不断切割着他的意志。但更折磨他的,是内心深处对阿亮的担忧。将重伤的兄弟独自留在黑暗冰冷的管廊里,每一秒都是煎熬。他留下的“三小时返回”的刻痕,像是一个残酷的倒计时,鞭策着他必须更快!更快!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只有管壁上偶尔出现的、那个熟悉的圆圈闪电刻痕,在绝对的黑暗中,被他用指尖一次次确认,如同夜航中唯一的灯塔,指引着方向。他不知道父亲当年为何留下这些标记,是记录路线?是警告后人?还是……某种他自己也未完成的探索?
就在他爬过一个转弯,准备稍作喘息时——
“哒…哒…哒…”
一阵极其轻微、但非常有节奏的、仿佛金属轻轻敲击管壁的声音,从他来的方向,隐隐约约传了过来!
不是水滴声!是人为的!谨慎、克制,带着一种狩猎般的耐心!
追兵!他们到底还是找进来了!而且听这声音的节奏和距离,速度很快!他们发现了主通道尽头的栅栏门是死的,判断他进入了检修通道!
赵猛的心脏瞬间缩紧!全身的肌肉绷得像石头一样硬!他立刻屏住呼吸,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管壁上,试图听得更清楚。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不止一个人!至少有两人,或许三人,正在交替掩护,谨慎地向前搜索!他们训练有素,没有交谈,只有装备摩擦和脚步落在积水里的轻微声响,以及那偶尔用来探路或联络的、令人心悸的敲击声。
按照这个速度,最多十分钟,不,可能只要五分钟,他们就会到达这个转弯口!而阿亮……就在他们必经之路的不远处,昏迷不醒,毫无反抗之力!
怎么办?!
回去救阿亮?那是自投罗网!两个人都会死在这里,之前所有的牺牲和挣扎全部白费!继续前进?任由阿亮落在“黑狼”小队手里?那下场比死更惨!他们会用尽手段拷问出赵猛的去向和岛上的情报!
巨大的矛盾和内疚,像两只巨手,狠狠撕扯着赵猛的灵魂!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滑落,滴进眼睛,一片刺痛模糊。
就在这时,那微弱的敲击声突然停止了。紧接着,传来一声压得极低的、短促的惊呼,以及身体拖拽摩擦地面的声音!
他们发现阿亮了!
赵猛猛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咸腥的血味瞬间充斥口腔,用剧痛强迫自己冷静!他不能冲动!他必须做出选择!一个残酷的、但可能是唯一有机会扭转局面的选择!
阿亮……我的兄弟……对不起了……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瞬间成型!他猛地从贴身内袋里,摸出了仅剩的最后一样东西——不是武器,而是一小块用防水油布紧紧包裹的、塑胶炸药!这是技术刘之前改装的小当量爆破物,原本是准备在必要时制造混乱或破坏关键节点用的,威力可控,但在这密闭空间里,也足以造成致命的冲击和坍塌!
他原本想留着它对付“共鸣器”的核心。但现在……
他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猩红!他快速检查了一下炸药和雷管,确认状态。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这块沉重的“筹码”,向着来路的方向,尽可能轻、却又尽可能远地滚了出去!
炸药块在积水的管道底部,发出轻微的“咕噜”声,向前滚动了几米,撞在转弯处的管壁上,停了下来。这个声音在寂静的通道里异常清晰!
果然,立刻引起了追兵的警觉!
“有动静!前方!” 一个压低的、带着口音的外语响起。
脚步声和搜索的节奏明显加快了!他们以为赵猛在前面,加快了包抄的速度!
赵猛做完这一切,不再有任何犹豫,用尽残存的全部力气,向着父亲标记所指的、嗡鸣声传来的方向,发疯般地爬去!他必须拉开距离!必须为接下来的计划创造空间!
他爬出不到二十米,身后就传来了追兵发现昏迷阿亮的声音!
“这里有一个!重伤!昏迷!”
“检查身份!搜索周围!小心陷阱!”
短暂的嘈杂和搜索声。赵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拼命爬行,不敢回头。
几秒钟后,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残忍的兴奋:“是目标之一的同伙!还活着!带回去审讯!”
就是现在!
赵猛猛地停下,转身,背靠着管壁,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唯一的、引爆雷管的遥控器!距离是极限,信号在复杂的管道中衰减严重,他只有一次机会!成败在此一举!
他看了一眼遥控器上那个小小的红色按钮,仿佛看到了阿亮平时憨厚又带着点狡黠的笑容。兄弟,一路走好!哥哥给你送行了!
他猛地按下了按钮!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先行传来。首先到来的,是一道blinding white 的、瞬间吞噬一切的极致闪光!即使隔着转弯,即使紧闭双眼,赵猛也感觉视网膜仿佛被烧灼!紧接着,一股难以想象的、纯粹的力量感,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管壁上,并通过固体介质,狂暴地传递过来!
“轰!!!!!!!!!”
沉闷到极致的爆炸声这才猛地炸开!不是清脆的爆鸣,而是地下深处巨兽的咆哮!整个检修通道剧烈地扭曲、震动!头顶的锈蚀物和灰尘如同暴雨般落下!灼热的气浪混合着刺鼻的硝烟味,从转弯处咆哮着席卷而来,将赵猛直接掀飞出去,重重撞在身后的管壁上!
耳朵里只剩下高频的耳鸣,世界一片混沌。爆炸的冲击波在狭窄的管道内反复折射、叠加,造成了远超预期的破坏效果!
几秒钟后,当震动稍稍平息,赵猛挣扎着抬起头,吐出口中的泥血,望向身后。
转弯处已被塌陷的管道和扭曲的金属彻底堵死!浓密的烟尘弥漫开来,什么也看不见了。追兵的声音、阿亮的声音……一切都消失了。只有死寂,和管道深处传来的、更令人不安的、金属断裂和重物持续坍塌的轰隆声。
阿亮……用他最后的生命,引爆了炸药,将追兵和自己,一起埋葬在了地下深处。他用最惨烈的方式,为赵猛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也彻底切断了追兵的道路。
泪水混合着血水和泥土,从赵猛脸上疯狂滑落。但他没有时间悲伤。他狠狠抹了一把脸,挣扎着爬起来。
就在这时——
“嗡————”
通道内那些一直低沉的嗡鸣声,突然极不稳定的波动起来!灯光?不,这里没有灯。是那些电缆!包裹着绝缘层的粗大电缆,表面闪烁起不稳定的、噼啪作响的电弧光芒!照亮了瞬间又熄灭!紧接着,一股更浓烈的焦糊味传来!
头顶上方,远处,隐约传来了惊慌的喊叫声和凌乱的脚步声!
是爆炸!爆炸不仅摧毁了那段通道,很可能也破坏了一条重要的主电缆或者支撑结构,引发了连锁反应!
停电了?!
赵猛的心脏狂跳!他想起了李凡信息里提到的,“共鸣器”需要巨大的、稳定的能量供应!如果外围供电系统出现故障……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猜想,通道深处那一直存在的、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共鸣器”嗡鸣声,明显减弱、并且变得断断续续起来!就像一头被打断了进食的巨兽,发出了痛苦而愤怒的喘息!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系统的瘫痪必然是暂时的,但混乱已经造成!这是潜入核心区域的最佳时机!
赵猛不再犹豫,也顾不上全身散架般的疼痛,沿着父亲标记的方向,向着那片因为停电而陷入更深沉黑暗、却也因此可能露出破绽的岛屿心脏,狂奔而去!
阿亮用生命点燃的火焰,不仅照亮了他的前路,更可能……动摇了这座恶魔岛屿的根基!
而在地面上,鹦鹉螺岛核心控制室内,此刻已是一片混乱。刺耳的警报声此起彼伏,主屏幕上一半的区域变成了闪烁的红色警告!备用电源正在紧急启动,但“共鸣器”外围冷却系统和部分安全协议因为突然的电压波动而陷入了短暂的瘫痪。
刘剑锋脸色铁青,对着通讯器咆哮:“怎么回事?!哪个区域的供电出了问题?!”
“报告!是西南侧地下主干电缆廊道!发生剧烈爆炸!原因不明!维护机器人已失去联系!”
阴影中,埃里克·范·戴克缓缓站起身,电子合成音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不是意外。是那只溜进来的老鼠……干的。启动最高戒备。在‘窗口’开启前,必须清除所有……不稳定因素。”
他的目光,投向监控屏幕上那片代表地下管廊的、刚刚陷入黑暗和混乱的红色区域。
老鼠,已经钻进了机器的核心。而机器,因为这次突如其来的“短路”,暂时露出了它最脆弱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