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如同厚重的天鹅绒幕布,包裹着一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机油、锈蚀、潮湿混凝土和某种电器设备持续散热的温热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带着金属腥甜的味道。唯一的声音,是来自头顶通风口遥远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风雨呜咽,以及身边阿亮越来越微弱、断断续续的呻吟。
赵猛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混凝土管壁,缓缓滑坐在地。黑暗中,他只能凭借触觉和听觉。他摸索着将几乎失去意识的阿亮轻轻放平,让他靠在自己腿上,尽量减少他的痛苦。手指触碰到阿亮额头,滚烫!伤口感染加上失温,情况正在急剧恶化。
他从腰间取下那个仅剩半壶水的水壶,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凑到阿亮干裂的唇边,滴了几滴。阿亮无意识地吞咽着,发出痛苦的呛咳。赵猛又撕下自己内衣仅存的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蘸湿,轻轻擦拭着阿亮额头滚烫的汗水和伤口周围凝固的血痂。动作尽可能的轻,但每一次触碰,都让阿亮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
“兄……弟……”阿亮的声音气若游丝,在黑暗中飘忽不定,“对……不住……拖累……”
“别他妈说废话!”赵猛低吼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保存体力!我们能出去!”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出去?怎么出去?外面是武装到牙齿的“黑狼”小队,还有不知名的恐怖装置。这里面,是迷宫般的地下管道,和一个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的战友。
绝望,像这管壁上的冷凝水,冰冷地渗透进他的每一个毛孔。但他不能垮。他是队长,是阿亮现在唯一的依靠。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过去无数次在边境执行任务时那样,评估处境,寻找生机。
他深吸一口浑浊温热的空气,努力让眼睛适应这极致的黑暗。过了几分钟,隐约能分辨出一些轮廓。这是一条直径约一米五的圆形管道,应该是某种大型的综合管廊。脚下是积水的通道,两侧是粗大的、包裹着保温材料的管道和密集捆扎在一起的、手臂粗细的电缆束,一直延伸向黑暗深处。管壁上凝结着水珠,不时滴落,在积水中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管廊内的空气是流动的,说明有通风系统,也意味着可能有其他出口,或者……更接近核心区域。那些粗大的电缆束传递着轻微的嗡鸣和热量,显然负载着强大的电流,它们汇聚的方向,很可能就是整个岛屿的能源心脏——也可能是那个“共鸣器”的所在。
必须往前走!留在这里只有等死!
但阿亮……他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移动。
“阿亮,”赵猛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你听着,我往前探路,找出口,找药。你待在这里,保持绝对安静,等我回来!”
阿亮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黑暗中,赵猛感觉到他轻轻摇了摇头,一只手无力地抓住了赵猛的手腕,指尖冰凉。
“猛哥……别……管我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清醒,“我……走不了了……带着我……谁都……出不去……”
“我说了,别废话!”赵猛猛地甩开他的手,胸口像是被巨石堵住,喘不过气。
“听我说……”阿亮的声音突然急促起来,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力气,“他们……人不多……但……精悍……装备……太好了……不能……硬拼……”
他喘了几口粗气,继续断断续续地说:“这管子……通着……核心……我……听见了……更大的……嗡嗡声……从那边来……”他努力抬起还能动的右手指了一个方向。
赵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是管廊更深处的黑暗。那里的空气似乎更温热,电缆的嗡鸣声也的确更加清晰、低沉,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沉睡中呼吸。
“你……一个人……快……找到……那玩意……毁了它……”阿亮的手无力地垂下,声音再次微弱下去,“告诉……凡子……他爹……是好样的……我们……没给……老部队……丢人……”
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然后,他彻底陷入了昏迷,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赵猛死死咬住牙关,牙龈几乎要咬出血来。他脱下自己早已湿透破烂的外套,小心地盖在阿亮身上,尽管这微不足道。然后,他拔出匕首,在阿亮身边的地面上,用力刻下了一个箭头和一个简单的数字“3”,代表三小时后返回。这是他唯一能做的承诺。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黑暗中战友模糊的轮廓,毅然转身,握着匕首,沿着电缆束延伸的方向,蹚着冰冷的积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着管廊深处摸去。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脚下的积水不知深浅,水下可能隐藏着绊脚的杂物。管壁湿滑,需要时刻用手扶住冰冷的管道或电缆保持平衡。耳朵竖起到极致,捕捉着前方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风声、水声、金属摩擦声,或者……脚步声。
越往深处走,管廊的空间似乎变得越开阔,出现了岔路。电缆束在这里汇聚得更加密集,如同巨树的根须,最终都通向一扇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栅栏门。门上了重锁,但透过栅栏的缝隙,可以看到后面是一个更加巨大的空间,隐隐有更加沉闷的机器轰鸣声传来。
门是死的。赵猛仔细观察,发现栅栏门一侧的管壁上,有一个不起眼的、需要专用工具开启的检修口盖板。盖板边缘的螺丝有近期被拧动过的痕迹!
有戏!
他尝试用匕首撬动盖板,但严丝合缝,纹丝不动。他深吸一口气,将匕首尖部插入螺丝孔边缘,用尽全身力气,配合巧劲,一点点地试图拧动那锈死的螺丝。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寂静的管廊中格外清晰,让他心惊肉跳。
汗水混合着管壁的冷凝水,从额头滑落,迷住了眼睛。他不敢停下,拼命用力。终于,“咔”的一声轻响,一颗螺丝松动了!他心中一阵,继续对付第二颗、第三颗……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打开检修口时,眼角的余光,无意中扫过了身旁冰冷潮湿的混凝土管壁。
在手电筒(早已没电)无法使用的绝对黑暗中,原本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但就在他某个角度移动时,管壁上似乎有一道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反光,一闪而过。
不是水渍的反光,更像是……某种刻痕?
赵猛的心猛地一跳!他停下动作,凑近那片管壁,用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
粗糙的混凝土表面上,果然有雕刻的痕迹!不是自然形成的裂纹,而是人为刻上去的图案!
他屏住呼吸,用指尖仔细地描摹着那刻痕的轮廓。图案很简单,是一个圆圈,内部有一个简单的、类似闪电或者箭头的符号,指向管廊更深处的方向。
这个图案……赵猛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他猛地从贴身口袋里,摸出那个用防水布层层包裹的、父亲李卫国留下的遗物——那枚金属徽章!尽管黑暗中看不清,但那徽章上的图案,他早已刻骨铭心!正是一个圆圈,内部有一个类似的闪电符号!
父亲的徽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个鹦鹉螺岛的地下维护通道里?!
是巧合?还是……父亲当年,曾经来过这里?!他护送的所谓“重要科研设备”,最终的目的地,就是这座岛?!这个符号,是他留下的标记?!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冲击着赵猛的脑海!父亲牺牲的真相,似乎与这座诡异的岛屿、与那个恐怖的“共鸣器”,有着千丝万缕、甚至直接的联系!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突然从管廊他们来时的方向远远传来!紧接着,是模糊的、用外语发出的短促指令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追兵!他们找到入口,进来了!
赵猛瞬间从巨大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冷汗瞬间湿透后背!他看了一眼刚刚发现的检修口,又看了一眼父亲留下的符号所指的方向,毫不犹豫地,用尽全力将松动的盖板撬开一条缝隙,侧身钻了进去,然后从内部,用匕首卡主盖板,尽可能将其恢复原状。
他刚隐藏好身形,就听到脚步声和手电筒的光柱,由远及近,快速通过了他刚才所在的栅栏门外,丝毫没有停留,继续向着管廊更深处追去。他们似乎认定了赵猛会往核心区域跑。
赵猛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内壁,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他躲过一劫,但阿亮……还在外面!
他死死攥着手中那枚冰冷的徽章,父亲留下的符号和眼前残酷的现实交织在一起。前路是更加未知的危险,身后是生死未卜的兄弟。
他看了一眼检修口内更加黑暗、似乎通往不同方向的狭窄通道,又看了一眼手中徽章上那个指向深处的符号。
没有退路了。
他咬紧牙关,沿着父亲可能走过的路,向着黑暗深处,继续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