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是这间漆黑实验室里唯一能被清晰捕捉的声音。
李凡瘫坐在椅子上,三块显示屏的冷光是他与世界仅存的连接。屏幕上,音频波形图像一道狰狞的伤疤,定格在那句梦魇般的话语上——
“…‘种子’计划需要这样的样本…”
刘剑锋的声音,低沉,清晰,用的是英语。一种在私下确认时才会切换的、不带任何表演性质的语调。
“样本”。
这个词抽干了李凡全身的力气。沙龙归来后,他像完成一套机械程序:反锁,屏蔽信号,然后将眼镜腿里微型录音设备的数据,以近乎偏执的严谨,加密备份到多个物理隔离的硬盘中。直到做完这一切,他才允许自己触碰那个真相。
戴上耳机,重放。沙龙的喧嚣被技术手段剥离,那句低语如同雕刻般凸显出来。不是幻听。
此前所有破碎的线索——精准的高考篡改、恰到好处的家庭危机、步步紧逼的黑客攻击、优渥到诡异的腾龙offer、沙龙上全方位的审视与试探——在这一刻,被“样本”这两个字串联起来,组成一幅令人胆寒的图景。
他不是意外卷入风暴的受害者。他本身就是风暴眼。他所经历的一切苦难,可能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培育过程。目的是为了催生出某种他们需要的“特质”。
一股混合着恶心和眩晕的感觉攫住了他。他猛地扯下耳机,趴在冰冷的实验台上,胃部剧烈抽搐。他不是在对抗某个实体,而是在对抗一个将他视为可编程材料的、无形的系统。
必须证实。必须知道“种子计划”是什么。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双手在键盘上启动虚拟机,接入一个隐秘的学术灰色地带数据库。关键词:“Seed project”, “human optimization”, “controlled Adversity”(受控逆境)。
信息杂乱无章。但在过滤了大量噪音后,一份十年前的欧洲非公开研讨会摘要,让他血液几乎凝固。
标题涉及“特定遗传标记”与“受控环境应激”对“神经可塑性”的影响。作者栏第三位:Jianfeng Liu。单位:华清。
刘剑锋的身影,十年前就投射在这个黑暗的领域。
摘要的理论骨架冰冷而非人:通过精确设计的压力(失败、威胁、丧失)和定向信息灌输,可以“优化”特定个体的认知能力,使其成为高度专精且易于掌控的“资源”。
李凡靠在椅背上,实验室的寒意浸入骨髓。他的人生,他的痛苦,他的挣扎,可能只是一组被观察和记录的实验数据。这种被彻底物化的认知,带来了远比死亡更深的恐惧。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金属与读卡器接触不良的声响。
在绝对的寂静中,这声音如同枪响。
李凡像被电流击中,瞬间切断了实验室总电源。黑暗吞噬了一切。他无声地滑到门边,背部紧贴冰冷的墙壁,心脏狂跳得发痛。
门外,一片死寂。
几秒后。
嗒…嗒…嗒…
脚步声。橡胶鞋底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沉闷而均匀的声响,不紧不慢,由远及近,最后,精准地停在他的门外。
一切重归死寂。
李凡屏住呼吸。他能感到一道无形的视线穿透门板,落在他身上。那不是追捕,而是巡视。是农场主在确认圈栏内的牲畜。
时间在黑暗中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再次响起,以同样的节奏,缓缓远去。
李凡没有动。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他又在黑暗中等待了漫长的时间,才缓缓滑坐在地。冷汗已经湿透衣背。
这不是警告。这是标记。是告诉他,他所认为的藏身之处,从来都在别人的地图之上。
在吞噬一切的黑暗与孤独中,一个更冰冷的问题浮上心头:
如果他是“种子”,那么最初的高考篡改,真的只是为了给某个权贵子弟让路吗?
还是说,整个h省的高考黑幕,本身就是“种子计划”用来筛选和施加“初始压力”的巨大装置?
他所反抗的庞大阴影,或许只是这个计划微不足道的一环。他所追寻的真相,从一开始,就指向他自己。
他蜷缩在门后的黑暗里,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与寒意。反抗的意义,在瞬间变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