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城,傍晚。
海风裹挟着白日残留的燥热和湿气,吹拂过这座繁忙的港口城市。夕阳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暧昧的橙红,高楼玻璃幕墙反射出刺目的光,与逐渐亮起的霓虹交织在一起。主干道上车流如织,喇叭声、引擎声不绝于耳,一派繁华喧嚣。
苏晴独自一人,走在返回下榻酒店的路上。她选择的是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试图避开下班高峰期的拥堵人流。街道两旁是些老旧的居民楼和临街小店,与几步之遥的主干道的现代感形成鲜明对比。
她的步伐有些沉重,心情更是如同灌了铅。白天的“收获”寥寥,几乎全是徒劳。水果市场里那些商户讳莫如深的态度,老伯惊恐万状的警告,还有昨夜那个诡异的威胁电话,像一层厚厚的阴云笼罩着她,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和孤立无援。
她下意识地拉紧了单肩包的背带,里面装着相机、录音笔和采访本,这些都是她作为记者的武器,此刻却感觉如此沉重而无助。她能感觉到,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而她,就是那只被盯上的飞蛾。
路边一个小水果摊的喇叭循环播放着“榴莲特价,香甜可口”,声音刺耳。苏晴忍不住看了一眼摊位上那些长相狰狞的热带水果,老伯那句“要人命的果子”再次在她耳边响起,让她心头一凛,加快了脚步。
必须尽快回到酒店,整理思路,将今天的遭遇和那个可怕的警告形成加密报告,想办法传回北京。鹿城的水太深,她一个人恐怕难以应对。
她拐进了一条更短的捷径小巷,想着能快几分钟也好。巷子不宽,勉强能容两辆电动车错身,两侧是高高的围墙,墙头爬着些枯萎的藤蔓。路灯稀疏,光线昏暗,远处主干道的喧嚣在这里变得模糊不清。
一种本能的警觉让她放缓了脚步,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空无一人,只有风吹动地上落叶的沙沙声。
也许是太紧张了。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她走到巷子中段,一处路灯损坏、光线最暗的区域时——
突然!
身后猛地传来一阵极其狂暴的、毫无征兆的摩托车引擎轰鸣声!如同野兽的咆哮,瞬间撕裂了小巷的寂静!
苏晴的心脏猛地一跳!骇然回头!
只见一辆黑色的、没有悬挂任何牌照的大功率踏板摩托车,如同黑色的幽灵,从巷口方向猛地加速冲来!车上坐着两个戴着头盔、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开车的那个死死盯着她,后座的那个则微微侧身,手臂抬起——
一切发生得太快,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呜——!”摩托车瞬间冲到她身边,几乎是贴着她的身体擦过!
后座那个男人猛地一伸手,并非推搡,而是用一种极其粗暴精准的动作,狠狠地拽住了她单肩包的背带,借助摩托车强大的前冲力,猛地一扯!
“啊——!”苏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作用在身上!
背带被瞬间扯断!她整个人被带得失去平衡,猛地向前踉跄扑去!
砰!
她的肩膀和侧身重重地撞在粗糙冰冷的墙壁上,一阵剧痛传来!紧接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倒,膝盖和手肘狠狠地磕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火辣辣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
而那辆摩托车,甚至没有丝毫减速!抢包的男人将那个装有相机、录音笔和所有采访资料的背包死死抱在怀里,摩托车发出一阵嚣张的轰鸣,轮胎摩擦地面,猛地一个甩尾,瞬间就冲出了小巷的另一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出现到消失,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两三秒!干净、利落、凶狠!像是一次经过精心策划和演练的精准打击!
苏晴瘫倒在地,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剧烈的疼痛和极度的恐惧攫住了她每一根神经!她浑身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那种赤裸裸的、近在咫尺的暴力和恶意!
她的相机!她的录音笔!里面不仅有今天采访的录音,还有之前的一些调研笔记和线索摘要!虽然核心的加密内容不在里面,但这些东西落在对方手里……
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脚步声。两个刚下班路过这里的年轻人听到了动静,惊讶地跑过来。
“小姐!你没事吧?”一个男生蹲下身,关切地问道,“摔伤了吗?要不要叫救护车?”
另一个女生则看着摩托车消失的方向,气愤地说:“是飞车抢包!太猖狂了!报警!快报警!”
苏晴在两人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她靠在墙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不住地颤抖,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身体的疼痛和心灵的冲击让她难以自持。
“没…没事…不用叫救护车…”她声音嘶哑,努力挤出这句话,“麻烦…麻烦帮我报警…”
几分钟后,一辆警车闪烁着警灯来到了巷口。下来两名派出所的民警,例行公事地询问了情况,查看了现场(其实没什么可看的),做了笔录。
“飞车抢包,最近是多了点,特别是这种小巷子。”一个年纪稍长的民警记录着,语气带着见怪不怪的无奈,“车牌没看清?那很难查了。我们会留意一下,有消息通知你。你先去医院检查一下伤吧。”
程序化的回应,透着一股无力感。苏晴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指望当地警方找到那辆无牌摩托车和抢匪,希望渺茫。
在好心的路人帮助下,她去了附近的社区医院。检查结果是多处软组织挫伤,左手肘和右膝盖擦破流血,幸运的是没有伤到骨头。医生做了清创消毒,开了些外用药和止痛片。
处理完伤口,谢过帮忙的年轻人和警察,苏晴一瘸一拐地,独自回到了那家快捷酒店。
前台服务员看到她狼狈的样子和手臂上的纱布,惊讶地张大了嘴,但没多问。
走进电梯,按下楼层按钮,看着金属门映照出自己苍白憔悴、衣衫破损的影子,苏晴感到一种巨大的屈辱和恐惧。
回到房间,反锁上门, chain也挂上。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终于忍不住,将脸埋进膝盖,无声地痛哭起来。
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理的恐惧和无力感来得深刻。
这不是意外。这绝不是简单的飞车抢劫。
那精准的时机、那粗暴的手法、那目标明确的抢夺(只抢走了装有采访设备的背包,对她身上的钱包手机毫无兴趣)、那训练有素的逃离……
这是一次警告!一次来自“果园”的、赤裸裸的、暴力式的警告!
他们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我们知道你是谁,我们知道你在干什么,我们可以随时找到你,给你教训。下次,可能就不是抢包这么简单了。
那个老伯的警告言犹在耳:“要人命的!”
昨夜那个冰冷的威胁电话再次回响:“水果…好吃吗?”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她几乎崩溃的神经。
她该怎么办?放弃吗?立刻买票离开鹿城,回到相对安全的北京?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被她狠狠地压了下去。
不能放弃!如果现在放弃,母亲所受的惊吓、李凡一家遭受的不公、王伯君离奇的死亡、还有那些可能被黑暗吞噬的更多真相……都将永远石沉大海!那些躲在暗处的凶手和黑手,将更加肆无忌惮!
她颤抖着拿出私人手机,屏幕解锁,指尖在加密通讯软件图标上徘徊。
要不要联系梁芳?汇报这里的情况?请求指示或者支援?
但……梁芳的处境似乎也很微妙,上次的权限警报和办公室被闯入……向她求援,会不会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而且,远水救不了近火。
巨大的孤独感和压力几乎将她压垮。
就在她心神激荡,不知所措之际——
她的手机屏幕,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不是来电,不是短信。
是一个陌生的、她从未安装过的加密通讯App的推送通知,自动弹出了一个对话窗口!
窗口顶端没有联系人名称,只有一个冰冷的系统默认头像。
一条新信息,静静地躺在那里:
【设备已丢失。数据自毁程序已远程触发。】
【对方试图暴力破解,已触发隐藏追踪协议。】
【信号源初步定位:鹿城港,西区,b4仓储区。】
【建议:立即终止‘果园’线下接触,启动紧急撤离程序。】
苏晴看着这几行字,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远程触发?数据自毁?隐藏追踪协议?信号源定位?!
这……这是?!
她猛地意识到,她的采访设备里,恐怕早就被梁芳或者更高层级的保护力量,预先植入了他所不知道的高级别安全防护和后门程序!
对方抢走了她的设备,试图破解获取信息,却反而触发了陷阱,暴露了自己的大致位置!
鹿城港西区b4仓储区!
这几乎直接印证了她的调查方向!“果园”的巢穴,或者至少是一个重要的据点,极有可能就隐藏在那个庞大的港口物流仓储区之内!
这突如其来的逆转,带来的不是惊喜,而是更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
对方的技术能力和反应速度,远超她的想象!而自己,从头到尾,似乎都只是棋盘上一枚被更高明的棋手操控和保护着的棋子?每一步都在算计之中?包括这次遇袭?
这种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感觉,让她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和寒意。
同时,那个暴露的仓储区位置,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惊肉跳。她知道那里意味着什么,那是龙潭虎穴!是对方的核心地盘!
“立即终止线下接触,启动紧急撤离程序。”
建议很明确,也很合理。她应该立刻离开。
但是……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鬼火,猛地窜入了她的脑海!
机会!
一个千载难逢的、对方可能暂时还未完全警觉的机会!
仓储区……b4……现在赶过去,或许还能看到点什么?抓到一点尾巴?哪怕只是远远地观察一下地形、记录一下车辆信息?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疯狂地滋长起来,压过了恐惧和理智!
她知道这极其危险,几乎是送死行为。
但记者的本能、追寻真相的执念、以及内心深处那股不甘被如此欺辱的怒火,如同毒焰般灼烧着她!
去,还是不去?
撤离,还是冒险一搏?
苏晴死死攥着手机,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身体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微微颤抖,眼神中充满了剧烈的挣扎。
几分钟后,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近乎偏执的光芒。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身上的疼痛,挣扎着站起身。
她没有回复那条信息,也没有启动所谓的“紧急撤离程序”。
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望向鹿城港的方向。那片灯火通明的区域,在夜色中如同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危险诱惑的迷宫。
她拿出另一部备用的、从未启用过的廉价预付费手机,插入新的SIm卡。
然后,她打开手机里的地图软件,输入了那个让她心跳加速的目的地——
“鹿城港,西区,b4仓储区。”
她的指尖在“呼叫出租车”的按钮上悬停了片刻,最终,重重地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