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园,FIt楼,计算机网络与安全实验室。
深夜十一点。巨大的实验室内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只有服务器机柜低沉而恒定的嗡鸣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有规律地回荡,如同某种庞大生物沉睡时的呼吸。空气里弥漫着精密电子设备散热产生的微焦气息和冷却液淡淡的化学味道。
李凡独自一人坐在最里侧一个隔断的工作台前。台面上,三块超清显示屏并排而立,幽蓝的光映在他年轻却写满疲惫与专注的脸上。他的指尖在机械键盘上飞快地跳跃,发出密集而清脆的嗒嗒声,如同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疾风骤雨。
屏幕上,不再是课程项目或学术论文,而是密密麻麻滚动的十六进制代码、不断刷新的网络流量监控日志、层层嵌套的虚拟环境架构图、以及一个正在被精心编织的、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陷阱。
距离那次惊心动魄的、疑似动用军用级硬件漏洞技术的黑客攻击,已经过去了一周。距离那个冒充“表舅”的纹身男人的直接威胁,也过去了三天。
恐惧和愤怒,如同两股炽热的岩浆,在他胸腔中翻滚、碰撞、最终冷却凝固成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坚硬的决心。
他不能再等了。不能再被动地承受,不能再祈祷对方的仁慈或疏忽。母亲的安危,像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的头顶,时刻提醒着他危险的迫近。对方已经将最赤裸的威胁摆在了他的面前。退缩和忍耐,换来的绝不会是安全,只会是更肆无忌惮的侵犯和毁灭。
他必须反击。
用他唯一擅长、也是对方似乎最为忌惮的方式——技术。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屏幕上一行行自行生成的、充满攻击性和迷惑性的代码。他在构建一个极其复杂的“蜜罐”系统。
这是一个伪装成他个人电脑核心数据存储区域的虚拟环境。里面精心放置了多个经过特殊处理的、看似极其重要且机密的文件作为诱饵——包括一份加密的、名为“h省高考案原始证据备份”的虚假文件索引,一个标记为“与赵警官通讯记录加密摘要”的日志文件,甚至还有一个伪装成与神秘“G”联系人的聊天数据库残片。
每一个诱饵文件都内嵌了独特的、无法被常规手段察觉的追踪信标和数据指纹。一旦被访问、复制或试图解密,信标就会立刻激活,通过多重加密跳板,将攻击者的操作行为、工具特征、甚至可能的地理位置信息,悄无声息地发送到他预设好的、位于海外多个匿名云服务器上的监控节点。
同时,他在蜜罐系统的最深层,嵌套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反向渗透程序。这个程序不会主动攻击,但会像潜伏的毒蛇一样,耐心等待对方使用特定的、具有高度特征性的漏洞利用工具或脚本。一旦检测到匹配模式,它便会尝试窃取攻击工具的一小部分核心代码片段,或者记录下攻击者操作终端可能泄露的极微小环境信息(如时区设置、输入法语言特征等)。
整个系统架构在一个经过他深度定制和加固的Linux内核之上,与他的真实工作环境进行了严格的物理和逻辑隔离。所有网络通信都经过层层加密和伪装,模拟正常的学术数据流量,极难被甄别。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如同在黑暗中点燃一盏微弱的灯,试图照亮潜伏的猛兽,但同时也彻底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一旦被对方识破,必将招致更猛烈、更疯狂的报复。
但他别无选择。他需要信息,需要证据,需要知道对手到底是谁,来自哪里,他们的技术特征和行动模式究竟是什么。他需要抓住一点主动权,哪怕只是极其微小的、转瞬即逝的一丝机会。
敲下最后一行部署指令,按下回车键。屏幕上的代码洪流戛然而止,系统状态指示灯变为稳定的绿色。
“蜜罐”部署完成。
李凡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感到一阵精神高度集中后的虚脱。额头上已布满细密的汗珠。
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那头贪婪而狡猾的野兽,再次踏入他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然而,仅靠技术防御是远远不够的。对手的能量远超他的想象,他们能动用黑客,能派人直接进入校园威胁,甚至可能影响到地方执法机构。个人的力量,在庞大的组织面前,渺小得可怜。
他需要借助体制的力量,哪怕只是最微弱的、形式上的保护。
第二天上午,课间。李凡来到了学校保卫处。
接待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表情略显刻板的中年干部。听完李凡谨慎措辞、隐去了部分敏感细节(只提及有人冒充亲戚骚扰威胁,并暗示可能涉及老家的一起旧案)的情况说明后,干部皱起了眉头。
“同学啊,你这个情况…比较复杂啊。”干部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语气带着官僚体系特有的拖沓和谨慎,“你说有人冒充亲戚,还威胁你,有证据吗?录音?录像?或者有第三方见证人吗?”
李凡沉默地摇了摇头。对方极其狡猾,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实质证据。
“你看,这就难办了嘛。”干部摊了摊手,“光凭你一面之词,我们很难立案调查啊。华清这么大,每天进出人员这么多,我们保卫处人手也有限,不可能凭空去排查一个你连长相都描述不清楚的人嘛。”
“他手腕上有纹身,很像某种黑社会的标志。”李凡试图提供线索。
“纹身?”干部笑了笑,似乎觉得有些幼稚,“现在年轻人纹身的多了去了,这算什么证据?说不定就是哪个社会青年看你考上华清,心里不平衡,跑来吓唬你一下而已。你别太紧张,自己注意安全,尽量结伴而行,晚上别去太偏僻的地方就行了。”
轻描淡写,完全未能理解事情的严重性。
“但是,他提到了我母亲在老家…”李凡的声音有些干涩。
“哦?那你可以向你老家当地的派出所报案嘛!”干部像是找到了推卸责任的完美途径,语气轻松起来,“跨地域的案情,当然要由属地公安机关管辖。我们这边最多只能帮你记录一下,发个内部安全提醒,让巡逻队员稍微留意一下有没有可疑人员。其他的,我们也爱莫能助啊。”
记录?内部提醒?留意?
李凡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这基本等于没有任何实质性帮助。保卫处的职责是处理校内治安事件,对于这种明显带有复杂背景、可能涉及校外甚至跨省势力的威胁,他们缺乏意愿,也缺乏能力去深入调查。
离开保卫处,深秋的阳光照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下午,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他去了管辖华清园区域的派出所。
接待他的民警态度比保卫处干部要好一些,至少完整地听完了他的叙述,并做了详细的笔录。
“黑客攻击…冒充亲戚威胁…还提到你母亲的安全…”民警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这件事听起来确实不简单。你怀疑和你老家那边的一起案子有关?”
李凡点了点头,没有透露具体案件名称。
民警沉吟了一下:“这样,我们先给你做个正式备案。有了案底,以后如果再发生类似情况,或者你老家那边真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依据,方便并案处理。”
他熟练地在电脑上操作着,打印出了一份《接受案件回执单》,递给了李凡。
“回去等消息吧,我们会跟进调查的。你自己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保持通讯畅通,有什么新情况立刻联系我们。”民警嘱咐道,语气程式化。
李凡接过那张轻飘飘的回执单,看着上面的编号和公章,心中却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
“跟进调查”?如何调查?从何查起?那个冒充亲戚的男人如同人间蒸发,黑客攻击的源头远在海外,所有的威胁都停留在口头和虚拟世界,无凭无据。
他清楚地知道,这类案件,在没有发生实质性的伤害后果、且缺乏明确线索的情况下,最终大概率会被归入“悬案”或“备案待查”的范畴,沉寂在浩瀚的档案库里,很难再激起波澜。
体制的齿轮庞大而严谨,但对于隐藏在阴影中、手段高超且极其谨慎的敌人,它的反应显得过于笨重和迟缓。
走出派出所,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捏着那张回执单,感觉它轻得像一片羽毛,又重得像一块石头。
个人技术的反击,前途未卜。体制的求助,回应乏力。
巨大的孤独感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心头。
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来电,而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的、从未见过的号码。
内容只有简短的、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陷阱布置得不错。可惜,诱饵不够香。”
李凡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猛地抬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熙攘的人群和街道。
一切如常。
没有人看他。
但那条短信,如同一个冰冷的鬼魅,穿透了所有屏障,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他们…知道!
他们不仅知道他报了警,甚至…连他在实验室里秘密布置的“蜜罐”陷阱都一清二楚?!
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