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省国际机场,贵宾通道。
没有鲜花,没有记者,没有欢送的队伍。只有几辆黑色的轿车静静地停在指定区域,发动机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蛰伏的猛兽。
中央工作组的核心成员们,神情肃穆,依次登车。数月的高强度鏖战,在他们脸上刻下了疲惫的印记,但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初,仿佛已将这场惊心动魄的斗争淬炼成了本能。李副组长最后一个走出候机楼,他站在车门前,回望了一眼这片经历了雷霆洗礼的土地,目光深邃难测,随后弯腰钻入车内。
车队缓缓启动,驶向停机坪上那架等候已久的专机。一场席卷全省的政治风暴,似乎正随着他们的离去,暂时画上了一个阶段性的句号。
然而,在机场另一侧,普通旅客往来穿梭的出发层,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另一场无声的交接,正在悄然进行。
最高检特派员,那位始终冷静如冰、逻辑缜密的检察官,并没有随大部队一同离开。他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商务装,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混在人群中,如同一位寻常的出差干部。他的身边没有随行人员,只有一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黑色公文箱。
梁芳按照约定时间,提前十分钟到达了指定的咖啡厅角落。她选择了一个背靠墙壁、视野开阔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清水,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周围。尽管工作组已然撤离,但长期养成的职业警惕性让她不敢有丝毫松懈。她知道,真正的较量,往往隐藏在风平浪静之下。
几分钟后,特派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很快锁定了梁芳的位置,步履平稳地走了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梁芳同志。”特派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特派员。”梁芳微微点头,没有多余的寒暄。两人共事数月,早已形成了高度的默契,无需客套。
服务生送上咖啡后离开。特派员没有动面前的杯子,他只是看着梁芳,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一切表象。
“h省的阶段性任务完成了,你做得很好,超出了预期。”特派员开门见山,“北京方面对你在此案中展现出的专业能力、斗争精神和职业操守,评价很高。”
“职责所在。”梁芳的回答简洁而克制。
特派员微微颔首,话锋却陡然一转,语气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但是,风暴并未结束,梁芳。甚至可以说,我们刚刚撕开的,可能只是一道帷幕的缝隙,看到了冰山浮出水面的那一角。”
梁芳的心微微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我明白。资金流向境外的问题,尤其是‘彼岸花资本’那条线,疑点重重,背后可能牵扯极深。我会继续跟进。”
特派员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他轻轻拍了拍放在腿上的那个黑色公文箱。
“梁芳同志,我今天单独见你,并以这种非正式的方式与你交谈,是因为有一项超出原定计划、且高度敏感的任务,需要交给你。”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千锤百炼,“这项任务,不在你目前的授权范围内,甚至其存在本身,也仅限于极少数人知晓。它源于我们在侦办高长河、王伯君案过程中,捕捉到的一些…无法被现有证据链解释、却又令人极度不安的‘杂音’。”
梁芳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屏住了一瞬。她意识到,特派员接下来要说的,将是真正的核心机密。
特派员的手指在公文箱的密码锁上快速而无声地输入了一串数字,箱盖应声弹开一条缝隙。他没有完全打开,只是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银色金属U盘,和一个薄薄的、用特殊纸张打印的文件袋,袋口封着红色的火漆印,印纹复杂而独特。
他将这两样东西推到梁芳面前。
“这个U盘,采用最高等级的物理加密和自毁程序,密码是我和你单独约定的动态密钥,每次使用后自动更新。里面存储着一些…未经证实、也无法通过常规调查渠道核实的线索碎片和数据分析报告。”特派员的目光紧紧盯着梁芳,“这份文件袋里的,是一份绝密级的情况说明和授权纪要,来自一个…超越常规检察系统的、直接对中央负责的特别协调机构。”
梁芳感到自己的指尖有些发凉。超越常规检察系统的特别协调机构?这意味着什么?
“这些材料显示,”特派员的声音几乎低成了气声,确保只有梁芳能听到,“在高长河、王伯君、甚至可能包括张天贵这条明线的背后,可能存在一个…或者说一股…能量远超我们此前预估的、隐藏极深的势力。这股势力,似乎并不仅仅满足于攫取经济利益和政治庇护。它的某些行为模式、资金流向的最终目的、以及其所动用的某些…‘资源’…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非典型性。”
“非典型性?”梁芳敏锐地捕捉到这个模糊而危险的词汇。
“比如,”特派员的眼神变得极其凝重,“王伯君体内那个被远程激活的灭口装置,其技术源头追踪异常艰难,但初步逆向工程发现,其部分设计理念,与我国某个高度保密的、已中止的国防预研项目存在令人费解的‘相似性’。又比如,流向‘彼岸花资本’的那笔巨款,其最终的一小部分分流资金,经过几乎无法追踪的复杂路径,疑似流入了一个与某境外极端保守派基金会关联的科研账户,该基金会以资助‘文化研究’和‘历史档案数字化’为名,实则长期被怀疑从事意识形态渗透和特定基因族群数据收集活动。”
基因族群数据收集?!意识形态渗透?!国防预研技术?!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让梁芳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普通腐败案的范畴,甚至超越了国家安全的一般边界,指向了某种更加深邃、更加恐怖的黑暗!
“更重要的是,”特派员的声音愈发低沉,“通过大数据交叉比对和极其隐秘的情报渠道反馈,我们发现,与这些异常资金和技术流动存在微弱但持续关联的国内节点,非常零星且分散,但它们似乎都隐约指向了…同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一个…目前地位远在高长河之上、甚至超出了h省范畴的…某位‘大人物’。目前没有任何直接证据,甚至连间接证据都极其薄弱,更像是一种基于复杂算法和异常行为模式分析得出的‘高风险预警’。”
梁芳的心脏猛地一缩!地位远在高长河之上?超出了h省范畴?!
这意味着什么?难道风暴眼…将要转移到…京城?!
“您的意思是…”梁芳的声音下意识地压得极低。
“我没有任何意思。”特派员立刻打断她,眼神锐利,“我现在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只是基于这些未经证实的、高度存疑的碎片化信息进行的极端假设推演。你手中的这些材料,也绝非办案依据,更不能作为任何指控的线索。它们更像是一份…最高级别的风险提示和未来侦查的方向性参考。”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你的新任务,梁芳同志,就是在你即将开展的金融和国资领域腐败调查中,以你绝对的谨慎和专业,留意任何可能与此‘风险提示’存在潜在关联的蛛丝马迹。只观察,不调查;只记录,不行动;只上报,不扩散。 你的任何发现,只能通过绝密单线渠道,直接向我本人汇报,不得留下任何书面痕迹。明白吗?”
梁芳感到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压力轰然压下。这个任务,无异于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其风险性和复杂性,远超她以往经历的任何案件。
但她没有犹豫,深吸一口气,迎上特派员的目光,坚定地点头:“明白。只观察,不调查;只记录,不行动;只上报,不扩散。”
“很好。”特派员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记住,你此刻接受的,是一项行走在刀锋上的使命。你的对手,可能拥有我们难以想象的能量和资源,其敏感度和危险性前所未有。保护自己,就是保护这条可能通向最终真相的、唯一的暗线。”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两样东西:“妥善保管,阅后即焚。我们不会再通过任何方式联系,除非你有极其重大的发现。保重。”
说完,特派员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提起公文箱,转身融入人群,很快消失在人流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梁芳独自坐在原地,面前的咖啡早已冰凉。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自然地将桌上的U盘和文件袋收入随身携带的公文包内层暗格,动作流畅,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端起那杯冰水,喝了一口,冰冷的感觉顺着喉咙滑下,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冷静。
新的风暴眼?
难道高长河、王伯君、张天贵这些曾经看似不可一世的巨鳄,真的只是浮在水面上的喽啰?在他们之下,还潜藏着一条真正恐怖的、足以撼动根基的深海巨兽?
而这条巨兽的触角,可能已经延伸到了令人无法想象的高度?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和使命感。手中的公文包,仿佛重若千钧,里面装着的,是一个可能引爆一切的、燃烧着的秘密。
机场广播响起,提醒旅客登机。梁芳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面色平静地向外走去。
她的步伐沉稳,目光坚定,但内心深处,一场新的、更加凶险的风暴,已然开始酝酿。
而她自己,已然孤身一人,被推向了这场超级风暴的最前沿。
她走出机场,抬头望向北京的方向。天空湛蓝,阳光刺眼。
但她知道,在那片灿烂的阳光之下,正有无法想象的乌云,在悄然汇聚。
新的风暴眼,或许…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