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看似完美无瑕、实则密不透风的江城一中，山鹰和老吴带着一股憋闷的火气，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关键战场——江城市教育局。
与学校的“热情迎接”不同，教育局这边显得更加“规范”和“程式化”。气派的办公大楼，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空气中弥漫着打印纸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每一个工作人员都行色匆匆，表情严肃，透着一股体制内特有的谨慎和距离感。
在门口履行了繁琐的登记手续，又等待了将近二十分钟后，他们才被一位自称办公室副主任的年轻干部引到了一个小型会客室。会客室布置得很标准，沙发、茶几、饮水机，墙上挂着规整的书法作品，内容多是“百年大计，教育为本”之类。
这次出面接待他们的，是教育局招生办公室的孙主任，一个五十岁左右、身材微胖、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男人。他脸上挂着模式化的笑容，手里端着一个泡着浓茶的保温杯，身后还跟着一个拿着笔记本、表情紧张的年轻科员。
“欢迎各位领导来我局指导工作啊！”孙主任热情地握手，力度适中，时间恰到好处，“哎呀，银行那个事情真是吓人啊，我们全局上下都非常关注，也深感痛心。对于学生李凡的遭遇，我们表示非常的同情和理解。”
开场白一如既往的正确且充满关怀。
山鹰懒得绕圈子，直接亮明来意（省略了军方身份，只说是联合调查组）：“孙主任，我们来的目的很明确。根据李凡的指控，以及案件调查的需要，我们现在需要紧急调阅本届高考考生李凡和张浩的全部原始试卷、答题卡，以及成绩录入、复核、汇总的全部系统操作日志和流程记录。这是正式函件。”
老吴将一份盖着市公安局红头章的文件递了过去。
孙主任双手接过文件，看得非常仔细，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研读什么深奥的文献。看了足足两三分钟，他才缓缓放下文件，脸上露出一种极其为难又充满歉意的表情。
“哎呀，这个…各位领导，这个事情…有点难办啊。”他搓着手，语气沉重。
“有什么难办的？调阅试卷和记录，是调查的必要程序。”山鹰的语气冷了下来。
“程序当然是没错的。但是…”孙主任拖长了语调，拿起保温杯吹了吹气，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这才继续说道，“高考阅卷和成绩管理，有非常非常严格的规定和保密流程。不是说调就能调的呀。”
他开始引经据典：“根据国家《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考务工作规定》，以及我省《高考成绩管理办法》第十七条第三款，原始试卷和答题卡在成绩公布后，需要经过严格的核验、封装、存档流程。调阅的话，需要极其严格的审批手续，主要是为了防止信息泄露，确保高考的绝对公平公正嘛，呵呵。”
“我们需要走什么审批手续？你现在就说，我们立刻办。”老吴追问。
“这个嘛…”孙主任又露出了为难的表情，“首先呢，需要你们市公安局出具正式的、写明具体事由和调阅范围的公函——哦，你们这个有了。然后呢，需要主管刑侦的副局长签字确认。接着呢，需要我们市教育局分管招生工作的副局长审批签字。再然后，还需要报备省教育考试院备案核准…这一套流程走下来，快的话…嗯…起码也得五到七个工作日吧？”
“五到七天？！”山鹰的声调陡然升高，“这是紧急案件！涉及重大刑事犯罪嫌疑！等五六天，黄花菜都凉了！”
“哎呀，领导，您别急，我理解您的心情。”孙主任连忙安抚，但语气依旧不紧不慢，“但是规定就是规定啊！无规矩不成方圆嘛。高考是国家抡才大典，关乎无数考生的前途命运，它的严肃性和保密性是第一位的！如果我们今天因为一个案子就随意破例，那以后还怎么管理？怎么取信于民？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完全站在了制度和道德的制高点上。
“我们不需要带走原件，只需要现场查阅、核对，并进行拍照取证即可。这也不符合规定？”山鹰强压着火气。
“现场查阅…也需要同样的审批流程。”孙主任微笑着，再次拿起那份文件，“您看，您这函件上只说了‘调阅’，没写明是‘现场查阅’还是‘带走原件’，这个表述不够清晰啊。而且，按照规定，即便现场查阅，也必须有我办两名以上工作人员全程陪同监督，并且不能进行拍摄。这也是为了绝对保密。”
他开始在细节上抠字眼，设置障碍。
“那系统操作日志呢？”老吴换了一个方向，“成绩录入、修改、汇总的电子日志，这个调取起来应该很快吧？我们需要查看特定时间段、特定工作人员账号的所有操作记录。”
“系统日志啊…”孙主任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这个确实比纸质档案方便一些。不过呢，访问数据库服务器和日志系统，需要信息中心的管理员操作，而且需要分管局领导的电子密钥授权。真是不巧啊，我们分管招生的钱副局长今天一早就去省里开会了，要后天才能回来。你看，要不你们后天再来？”
“后天？”山鹰气得差点笑出来，“你们教育局就一个副局长？其他领导不能授权？”
“术业有专攻嘛领导。”孙主任笑容可掬，“高考这一块， specifically 就是钱副局长分管的，他的密钥权限是唯一的，别人没法越权操作。这是信息安全的要求，我们也没办法。”
拖延，毫无破绽的拖延。
所有的理由都披着“规定”、“流程”、“保密”的外衣，让你明明知道他在故意设卡，却很难找到发作的理由。每一拳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地不受力，反而让自己憋出内伤。
会客室里的气氛变得异常沉闷。山鹰脸色铁青，手指关节捏得发白。老吴也是眉头紧锁，不停地记录着，试图从对方的话里找到漏洞。
那个年轻的科员低着头，飞快地记录着谈话内容，但笔尖偶尔会停顿一下，似乎对主任的某些话也有所触动。
孙主任又喝了一口茶，看了看表，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哎呀，你看，这都快下班了。各位领导要不先回去？等审批流程走完了，或者钱副局长回来了，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们？放心，我们教育局绝对配合调查，但也请领导们理解我们的难处，一定要依法依规，按程序办事嘛。”
就在这时，孙主任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一条短信。他的眼神快速扫过屏幕，脸上的笑容似乎更加自然了几分，随即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放回口袋。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山鹰的眼睛。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条短信大概率与他们的到来有关，甚至可能就是来自更高层的“指示”。
“程序，规定…”山鹰缓缓站起身，目光如炬地盯着孙主任，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希望你们教育局的所有人，都能像今天坚持程序和规定一样，去坚持教育的公平和公正！而不是把它们当成挡箭牌和护身符！”
孙主任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领导言重了，言重了。我们当然始终坚持公平公正，这是教育的生命线嘛。”
山鹰不再废话，转身大步离开。老吴也收起笔记本，冷冷地看了孙主任一眼，跟了出去。
走出教育局大楼，傍晚的空气依然闷热。山鹰拿出加密电话，直接向王磊汇报：“队长，教育局这边是个硬钉子，打官腔，拖时间，所有路都被‘规定’堵死了。他们肯定已经收到风声，提前做好了防备。”
电话那头，王磊的声音冰冷：“意料之中。既然正常的路子走不通，那就别怪我们用点非常规的手段了。真以为躲在‘规定’后面就安全了？老子最擅长的就是敲硬壳！你们回来，我们有‘客人’要到了。”
与此同时，教育局会客室里，孙主任看着调查组离开的方向，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拿出手机，回拨了刚才那个号码。
“喂？张总…嗯，人刚走…放心吧，按您的意思，都拦回去了…规矩？嗨，咱们系统里最不缺的就是规矩…短时间内他们肯定查不到什么实质东西…好，好，回头再聊…”
他挂断电话，长长吁了口气，靠在沙发上，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这场“太极拳”，他自认为打得还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