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室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硬的冰块,又被高长河内心那场无声的、毁灭性的爆炸彻底震碎。
他瘫在椅子上,双目圆睁,瞳孔涣散,死死盯着桌上那张薄薄的传真纸,仿佛那不是纸,而是一个将他整个世界观和生存根基彻底炸穿的深渊入口。
不是张天贵…资金来源…竟然是…是老领导的儿子?!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他自己受贿东窗事发要恐怖十倍、百倍!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可能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一个贪婪的受贿者,更是一个被精心选中的、置身于一个庞大到他无法想象的棋局中的…棋子!甚至可能是…弃子!
意味着他所以为的权钱交易、利益同盟,其背后可能隐藏着更深的、更可怕的权力布局和利益输送链条,而他,只不过是这条链条上比较显眼、随时可以被切割掉的一环!
意味着那条来自境外的、让他“清理老窖”的指令,其目的,可能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他,更是为了…保护链条上端那些真正不能见光的人!
而他高长河,很可能就是那个被推出来,用来吸引火力、承担所有罪责的…替罪羊!
巨大的恐惧、被背叛的愤怒、以及一种坠入无底深渊的绝望,如同冰冷的岩浆,瞬间吞噬了他!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李副组长冷静地观察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崩溃的痕迹。他知道,这枚来自境外的、意外查获的“炸弹”,其威力远超乎想象,彻底击穿了高长河最后的精神支柱。
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高长河从这极致的震撼和恐惧中,做出最后的抉择。
是继续顽抗到底,成为彻底的弃子,承受一切?还是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吐出所有秘密,争取一线生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高长河的瞳孔终于微微聚焦,一丝极其微弱、却夹杂着无尽恐惧和挣扎的求生欲,在他死灰般的眼底艰难地闪烁起来。
他的嘴唇哆嗦着,极其缓慢地、颤抖地抬起手指,指向那张传真纸,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这…这个…你们…你们核实过了?确…确定吗?”
他还存有最后一丝侥幸,希望这是一个圈套。
“来源可靠,交叉验证过,确定无疑。”李副组长的声音平静却斩钉截铁,彻底碾碎了他最后的幻想。
高长河的身体猛地一颤,最后一点力气仿佛被抽空,彻底软倒在椅子里。他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无声地滑落。
完了…彻底完了…
无论是坦白还是顽抗,他似乎都看不到任何生路了。背后的力量太强大,太恐怖了…
就在他万念俱灰,几乎要彻底放弃的时候。
李副组长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清晰,如同在黑暗深渊中投下的一根蛛丝:
“高长河,你现在应该明白,你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顽抗下去,你就是唯一的罪人,所有的黑锅都将由你一个人来背。没有人会救你,也没有人能救你。”
“但如果你选择合作,彻底交代所有问题,包括你背后的人,以及你所知道的一切…那么,在法律的框架内,或许还能为你自己,争取到一点…区别于他人的情节。”
“区别…于他人…”高长河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死寂的眼神中猛地迸发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扭曲的光亮。
是的!区别!如果所有人都要完蛋,那么先开口的人,也许…也许能死得慢一点?或者…死得稍微好看一点?
这扭曲的逻辑,成了他溺水时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
“…我…我说…我什么都说…”
“…但是…我要…我要更高的安全保障!我…我知道的东西…一旦说出来…我…我和我的家人…绝对…绝对活不下去!”
他开始了最后的讨价还价,用他自认为最重要的筹码。
李副组长深深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可以谈。但前提是,你交代的内容,必须足够有分量。”
…
半小时后。
谈话室的门打开。李副组长和特派员走了出来,面色凝重。高长河则如同虚脱一般,被两名工作人员搀扶着,送往临时羁押房间,他需要时间“整理思绪和材料”。
指挥研判室内,所有核心成员屏息凝神。
李副组长没有任何停顿,立刻拿起那部红色的加密专线电话,直接接通了北京。
他没有过多描述审讯过程,而是言简意赅、语气沉重地汇报了最关键的两点:
“一、目标心理防线已突破,愿意配合,但要求极高层级安全承诺。根据其暗示,其涉案深度和牵扯范围,可能远超现有证据显示,涉及更高层级、更复杂背景人物及巨额境外资金异常流动。”
“二、刚刚收到境外协作方紧急通报,其关键亲属涉案资金最终源头,指向我方某已退高级领导直系亲属境外账户。情况高度复杂敏感,风险等级急剧升高。”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显然也在消化这惊人的信息。
几秒钟后,一个沉稳果断的声音传来:“知道了。同意给予必要程序内安全保证,换取其彻底坦白。同时,为确保调查不受干扰,立即执行预案:暂停高长河一切职务。授权你组,联合h省委,即刻办理。”
“是!”李副组长沉声领命。
…
一小时后。h省委小会议室。
气氛庄重、肃穆,甚至带着一丝压抑的悲凉。
所有在家的省委常委悉数到场,每个人脸上都表情凝重,无人交谈,会议室里落针可闻。他们刚刚接到了紧急会议通知,却不知道具体内容,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寻常气息,让所有人都预感到了有惊天大事发生。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省委书记面色沉痛,缓步走到主位坐下。他的身后,跟着中央工作组的李副组长和两名神情冷峻的成员。
省委书记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同僚,目光尤其在几个与高长河关系较近的常委脸上微微停顿,然后沉重地开口:
“同志们,现在召开一个紧急常委会。首先,请中央工作组的李国明同志,传达中央有关决定。”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李副组长身上。
李副组长站起身,没有寒暄,直接拿出一份文件,声音平稳而清晰,却带着千钧重压,回荡在寂静的会议室里:
“根据中央有关决定,并报请中央批准,现通报如下:”
“经初步核查,h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高长河同志,涉嫌严重违纪违法,且在组织审查期间,态度不端,未能如实向组织说明问题。其问题性质恶劣,情节严重,给党和国家事业造成巨大损害,在党内外产生极坏影响。”
“为严肃党纪国法,确保审查工作顺利进行,经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研究并报党中央批准,决定:”
李副组长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上:
“暂停高长河同志担任的h省委常委、委员、常务副省长等一切职务!”
“接受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暂停一切职务”!
这六个字,如同最终的审判槌音,重重落下!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消息震得目瞪口呆!尽管早有预感,但当“暂停一切职务”这个最严厉、最彻底的组织措施正式宣布时,带来的冲击依然是巨大的!
这意味着,高长河的政治生命,已经事实上终结!等待他的,将是严格的审查和法律的严惩!
省委书记紧接着发言,语气沉痛而坚决:“省委坚决拥护中央决定!全省各级党组织和党员干部,要深刻吸取教训,引以为戒,全力配合中央工作组做好后续调查工作…”
会议在一种极其压抑和沉重的气氛中结束。常委们沉默地离开,每个人心中都波涛汹涌,深知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其影响将极其深远。
…
消息被严格控制在极小范围内,但“高长河副省长因病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暂由其他同志代管工作”的官方说辞,依然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h省高层引发了难以想象的暗流与震动。
所有与高长河有过密切往来的人,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开始疯狂地切割联系、销毁痕迹、打探消息。h省的权力格局,瞬间发生了剧烈的震荡和重组。
…
而在那处隐秘的“两规”地点。
高长河坐在一间只有床和桌椅的简单房间内,面前放着纸和笔。他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但他能猜到。
当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进来,收走了他的手机、皮带、甚至鞋带,并告知他“根据组织决定,暂停你一切职务,配合审查”时,他最后的一丝侥幸和幻想,彻底破灭了。
他没有吵闹,没有争辩,只是惨然一笑,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知道,自己已经跌入了万丈深渊,再无回头之路。
现在,他唯一的“价值”,就是把他知道的所有黑暗和秘密,都挖出来,作为换取…或许不是生路,只是稍微不那么难堪的结局的筹码。
他颤抖着手,拿起笔,开始在那洁白的纸上,写下第一个名字,交代第一笔交易…
他知道,每写下一个字,都是在为自己敲响丧钟,同时也可能…是在为某个比他位置更高、隐藏更深的人,敲响警钟。
…
然而,就在高长河开始艰难书写,试图用秘密换取渺茫生机的同时。
在基地另一间绝对隔音的技术分析室内。
李副组长和首席技术专家正盯着一段刚刚从高长河办公室秘密取回的、其常用的那部保密电话的深层备份数据。
技术专家指着一串极其隐蔽的、被加密隐藏的通话记录,脸色无比凝重:
“首长,发现异常!在高长河被带走前约三小时,有一个无法追踪源头的、极其短暂的加密信号接入,触发了一段…一段…已删除录音的残留碎片自动上传至某个境外加密服务器!我们只截获到一部分,无法完全破译,但音频修复后,有一个词反复出现…”
“什么词?”李副组长心头一紧。
技术专家将耳机递给他。
李副组长戴上耳机,里面是极其嘈杂的、仿佛经过严重干扰和损坏的音频碎片,断断续续,但在噪音中,一个扭曲却依稀可辨的词语,如同幽灵般重复闪现:
“…‘钟声’…‘钟声’…‘钟…声’…”
钟声?!
李副组长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词…让他瞬间想起了北京电话里那句“…由‘钟声’同志统一指挥”!
这是巧合?!还是…
巨大的、令人战栗的迷雾,再次笼罩下来!
高长河这条线,挖出的东西,似乎正在指向一个更加恐怖和不可思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