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棣华看着缓缓从原木堆后转出来的萧千行,瞬间有了一丝慌乱。
明明之前还能沉稳应对,壮着胆子应着他声声叫娘,可现在见他脸色阴沉如水,龙骧虎步的朝自己走来,竟有几分东窗事发的心虚感。
萧千行本来是没想跟过来的,只是见天色暗了人还没回来,总归还是放心不下找了过来。
远远看到两人在训练场角落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无奈摇了摇头隐在了原木堆后。
不管怎么样,她跟嘉宝能这样平心静气,总归不会是个恶鬼吧。
他知道嘉宝听力卓绝,但他离得远却听不到她们的谈话,便自言自语般的说了一句,“我来了,有事叫我。”
又过了一刻钟,他听到嘉宝的召唤。
只是,萧将军,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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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棣华见转瞬之间萧千行就已经走到跟前,想到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可惊慌的了,便墩身跟他见了个礼,嘴里称呼也都变了,
“异世之人童棣华,见过萧将军。”
萧千行下意识的往旁边躲了躲,这用他娘的身子跟他行礼,他还是觉得受不起。
荣嘉宝拍了拍童棣华肩膀,安抚的点了点头,“你先回家吧,我跟萧千行说。”
童棣华看了看脸色复杂不定的萧千行,又讷讷的问了荣嘉宝一句,“那我回去跟小慧小军怎么说?”
“先不要说,一切照旧。”萧千行冷冷吐出这八个字。
“好。”童棣华得了准话,冲二人点点头走了。
荣嘉宝也没去看萧千行的脸色,只牵起他的手沿着训练场边散步边把这件匪夷所思的事跟他娓娓道来。
萧千行的大掌几度捏紧了又松开,荣嘉宝感觉到他内心的不平静,只稳稳与他十指交扣并肩而行,直到萧千行的情绪稳定下来。
“嘉宝,我娘是不是在三年前的那个下雪天就走了?”
“应该是,她没必要说假话。”
荣嘉宝直率说出自己的想法。
她虽然不会代替萧千行做决定,但夫妻一心她也不会为了所谓的避嫌将生活中遇到的难题扔给萧千行一人承担。
“她出身杏林世家,如果心存恶念想要害人害命,小慧和小军早都没命了。”
萧千行明白媳妇儿的意思,老家山上药草众多,有能治病救人的,就有能取人性命的。
“她想回去吗?”萧千行低声问道。
“回哪?”荣嘉宝突然有些伤感,“回她本来的地方吗?”
“怎么会不想呢?即使她是犯官罪臣之女,可好歹也有亲人在旁,有人护持有人疼爱。现在虽然是从雪崩中生还,却孑然一身还得面对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三个比自己还大上许多的儿女,未及体会便已经失去的大好年华,时刻悬在头顶将落未落的命运审判。”
“如果有选择,我想她宁愿回到那个流放之地,死在父亲身旁吧。”
萧千行从来没见过荣嘉宝伤感的一面,她永远阳光明媚,永远丘壑在怀,她唇角从来都挂着让人温暖安心的笑容,心里替每一个亲近在意的人盘算好前程后路。
她从未像此刻一样,脸上的笑意变得那么缥缈遥远触不可及,眼里的荒凉更是让他心突然痛得扭了起来。
是什么触动了她?
是前一世那场要了她的命的癌症吗?
还是,她也曾像这个异世的魂魄一样,险死还生却孑然一身?
萧千行豁然停下脚步,一把将荣嘉宝揽进怀里,沉默拥紧良久后,声音沉闷在她耳畔问出,
“嘉宝,你也是重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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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前不敢面对,可这一刻他懂了。
懂了她的勇敢、懂了她的果决、也懂了她的孤寂。
她明知自己在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却仍愿意纵着他,将所有的痛苦一人承担。
若她前世承担过那样的苦难,即便她现在身怀异宝的重生了,即便像五叔所说她已经亲手报了仇,可那些镌刻在血肉里的折磨和伤痛却是真正一寸寸落在她身上过啊。
萧千行想起自己跟嘉宝在荣家老宅第一次看星光的那个夜晚,他明明也曾留意到她睡着之后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并不安稳的睡姿,也曾暗下决心有朝一日要让嘉宝对她敞开心怀,替她分担愁苦。
可等到事情临头,等到真正有了这样的机会,他因为自私和狭隘,因为不敢去探究上一世嘉宝没有嫁给自己的原因,无耻的退缩了。
亏他还自以为深情的说出只要确认不会再得重症就好!
亏他还自以为替嘉宝除去了蓝臻真和蒋昕这个隐患!
亏他还自以为在替她遮风挡雨护她周全!
萧千行啊萧千行,你跟这世上那些没有良心没有担当的男人,又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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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嘉宝陡然被萧千行拥在怀里,原以为他是伤怀亲人离世,却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句话。
她侧脸窝在他胸口,安静聆听他心脏猛烈的跳动,脸上浮起了释然的微笑。
“是呀,我也是重生的。”
“嘉宝,对不起。”
萧千行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哽咽,他此刻根本不敢松手放开怀中的人,也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无地自容,他甚至不敢去正视嘉宝的眼睛。
荣嘉宝明白了萧千行的心思,反手环住他,一下下拍着他后背无声安慰。
从三叔到五叔再到萧千行,如果不是因为时事所需,她本也无意让他们知道上一世的所有真相,那些苦难既然已经不会再发生,又何必说出来让大家徒然自苦。
至于萧千行,若不是对自己感情太深,这样的铮铮汉子怎么会有不敢面对的事情,她当然就更不会怪他了。
人有软肋,才有畏惧。
有畏惧,才懂得珍惜。
“没关系的,千行。”荣嘉宝使劲推了推萧千行,仰头对上他一贯明亮而热烈的眼睛。
萧千行脸颊绯红,不自觉的就想转头,却被嘉宝眼疾手快“啪”的两手捧住他棱角分明到有些咯手的脸庞,逼得他直直的面对着自己。
荣嘉宝看见到他眼底的羞惭,和眼眶中还残留着的一丝水雾,心头一软,踮起脚吻上那双破碎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