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另一边,翊坤宫。
如薏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窗外是行宫肃杀的景象,更衬得殿内气氛凝滞。她回想着这几日的情形:
苏绿筠身着素服,领着后宫嫔妃、宗室命妇,在皇后梓宫前一丝不苟地主持祭拜,那份沉稳周全,赢得了多少无声的赞许。金玉妍那个墙头草,更是明里暗里地奉承巴结,话里话外都是“纯贵妃娘娘贤德,堪当重任”的意思。再加上她膝下那两个阿哥和两个公主,子嗣繁盛,根基稳固....这一切,都让如薏感到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苏绿筠,她果然是对后位动了心思!
如薏越想越烦躁,佛珠捻动的速度也快了几分。
海兰端着一盏温热的参茶进来,轻声道:“姐姐,喝口茶润润喉吧,这几日劳心了。”
如薏接过茶盏,却没喝,只是幽幽地看着海兰,状似无意地开口:“海兰,你看这几日绿筠操持得真是尽心尽力,连那些命妇们都交口称赞。她出身不高,如今却也是儿女双全,贵妃之尊了。”
海兰心思玲珑,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
她微微垂眸,顺着如薏的话,带着几分替如薏不平的意味说道:
“姐姐说的是。纯贵妃娘娘自然是有福气的,只是....论起在皇上心中的分量,论起资历和情分,这后宫之中,谁能比得上姐姐您呢?依妹妹看,若论母仪天下,姐姐才是最该当皇后的人。”
如薏心中受用,但面上却立刻浮现出惊诧和一丝被“玷污”了的高洁感。她蹙起秀眉,声音沙哑带着些许不悦:
“海兰我要的从来只是与皇上之间那份纯粹的情分,而非什么位份尊荣。”
她轻轻摇头,仿佛海兰的话亵渎了她对弘历那份“纯粹”的感情。
海兰听着她的话一丝犹豫都没有立即道歉,语气带着惶恐和恰到好处的醒悟:“是妹妹失言了!姐姐冰清玉洁,心思澄澈,是妹妹一时想岔了,竟用这等世俗名利来揣度姐姐的心意,实在该打。”
如薏没想到海兰会这么实诚地认错,反而有些不满意了。
她想要的不是海兰的认错,而是海兰能更聪明地理解她的暗示,把话接下去。她撅起嘴,语气放软了些,带着点循循善诱:
“你我姐妹,说什么恕罪不恕罪的。快起来吧。我只是觉得....”
她顿了顿,似乎在想如何措辞。
海兰这才恍然大悟,顺着如薏真正想听的方向接道:“既有情分,又有位份才是两全其美啊姐姐。”
只是她心中却愈发觉得如薏的心思难以捉摸,既要标榜清高拒绝名利,又要暗示对后位的渴望,这弯弯绕绕的试探,让她第一次觉得厌烦。
如薏终于听到了想听的话,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满意的弧度,但很快又换上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当初姑母要我成为皇后,可是成为皇后不是靠争就能做的,一切都是皇上的心意,皇上现在心思哀痛,咱们就不要再给皇上添乱了。”
她这番话冠冕堂皇,将自己置于一个无比体贴、无比识大体的位置。
海兰低下头,恭敬应道:“是,姐姐深明大义,妹妹受教了。”
启祥宫中。
金玉妍对着铜镜,慢条斯理地往鬓边簪上一朵素银珠花。镜中映出她艳丽却带着算计的脸庞。苏绿筠的春风得意,如薏的故作清高,她都看在眼里。后位....谁不想要?
“哼。”她轻哼一声,指尖敲了敲妆台:“娴贵妃?家世早已败落,空有个‘娴’字封号,不过是仗着皇上念旧情。至于苏绿筠....”
贞淑及时笑起来:“一个汉女,就算抬了旗又如何?不过是运气好,肚皮争气,养了两子两女,如今又得了协理六宫的风头,倒成了娘娘您最大的劲敌。”
如今,她们必须想办法,先把苏绿筠拉下来才好。
金玉妍脑海里飞快地转着念头,立刻想到了一个人——被罚跪奉先殿刚刚出来的大阿哥永璜!
永璜与苏绿筠的养母子关系早已名存实亡,甚至充满了怨怼。今天在灵堂前那场冲突……金玉妍虽未亲见,但消息灵通的她自然知道永璜在纯贵妃面前吃了大亏,还被皇上重罚。
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一个对养母充满怨恨、身份敏感的长子,就是一把再好不过的刀。她得好好想想,如何不着痕迹地接近、利用这位大阿哥,把火烧到景仁宫去。
翊坤宫外殿。
永璜拖着疲惫的身躯,强忍着膝盖的酸痛,前来给如薏请安。他脸色依旧苍白,带着奉先殿跪了一日一夜的憔悴和尚未消散的屈辱。
“儿臣给母亲请安。”永璜的声音有些沙哑,这句“母亲”却叫得清晰而自然,带着一种刻意的亲近。
今日照常来陪伴如薏的海兰眼皮微微一跳。
母亲?
永璜在娘娘膝下抚养了那么些年,可从未听他称呼过娘娘一声“母亲”或“额娘”,至多是“纯娘娘”。
但是,他对着接触时间远不如苏绿筠长的娴贵妃如薏,竟能如此自然地叫出“母亲”?
海兰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从前没觉得有什么,如今却为娘娘感到一丝不平。
如薏对这句“母亲”似乎并未表现出特别的触动,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快起来吧。你这几日带领诸皇子在灵前致哀,又...受了罚,辛苦了。”
永璜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如薏,语气带着一种表忠心的急切:“儿臣不辛苦。为皇额娘尽孝,是儿臣本分。至于皇阿玛的责罚儿臣明白,是做儿子的言行有失,让皇阿玛和母亲烦忧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刻意的疏离:“儿臣的心意,始终是与母亲在一处的。纯贵妃娘娘虽曾抚养儿臣,但那不过是皇阿玛的安排。儿臣心中真正敬重、视为母亲的,唯有您一人。”
如薏听着这番表忠心的话,心中并无多少波澜,甚至觉得有些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