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永璋穿着素白的孝服,脸上带着少有的沉重和一种不顾一切的急切,显然也得到了皇后薨逝的消息。他像一阵旋风般冲到门前,看到紧闭的门窗和黄仁义那副天塌下来的模样,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他那双酷似母亲苏绿筠的、平日里总是带着点大大咧咧笑意的眼睛,此刻锐利如鹰隼般扫过那扇纹丝不动的门和紧闭的窗户。
没有一丝犹豫!甚至脚步都没停稳——
“砰——哗啦!!!”
伴随着木屑纷飞和令人心悸的巨响,紧闭的窗户被一股蛮力狠狠踹开。永璋像一阵旋风似的,毫不犹豫地从破开的窗洞中跃入昏暗的内室,带进一股初春夜晚的凉风,也打破了屋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急切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蜷缩的身影。
只见永琏此刻正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他素白的寝衣凌乱不堪,乌黑的长发散乱地披覆在苍白瘦削的脸颊和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的颈侧。
那张俊逸却毫无血色的脸庞上,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空洞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某个不可企及的远方。
更让永璋心脏骤停的是永琏的手!
那只骨节分明却此刻显得异常无力的手,正死死攥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裁纸小刀!
那锋利的刀尖,正抵在他自己苍白脆弱的咽喉上!
因为用力,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刀尖甚至已在细腻的皮肤上压出了一道刺目的、细细的红痕,一丝血珠正缓缓沁出!
永璋直接就发出一阵尖锐的暴鸣:“啊啊啊啊啊——哥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如其来惨叫让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永琏浑身一震,抵着咽喉的刀尖下意识地偏离了要害,在那苍白的皮肤上划出了一道更深的血痕。
涣散的眼神有了一丝波动,他缓缓抬起头,声音淡漠:
“滚。”
“别啊啊啊啊——!”永璋此时都要吓死了,声音都在发颤:“皇额娘走了!你就这样跟着去?你让我怎么办?!”
说着,他没忘了正事,一个滑跪就精准地将信递到了永琏面前:“我额娘来信了!是我额娘的信!她担心死你了!她让慈心姑姑日夜兼程送信回来!就在这里!”
“我额娘”三个字,瞬间刺穿了永琏濒临崩溃的意识。
纯娘娘....纯娘娘的信?那个总是温柔守在他病榻前、会亲手喂他喝药、轻声细语安慰他的纯娘娘?
永琏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又猛烈爆发的光。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踉跄着扑到床边唯一还完好的矮几旁,几乎是摔坐在冰冷的地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迫切,颤抖着、急切地抓住了那封信,就看见那清秀而熟悉的笔迹:
“琏儿亲启”
顾不得散乱的长发垂落遮挡视线,也顾不得脖颈上那道刺目的血痕和手指因恐惧、后怕而剧烈颤抖,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几乎是撕扯一般,拆开了那封寄托着千里之外纯娘娘无限牵挂的信。
琏儿:
惊闻噩耗,痛彻心扉。汝母虽逝,慈爱永存。汝当珍重自身,是为至孝,亦慰母心。
璟瑟悲恸,几近昏厥。
若汝再有不测,纯娘娘心死矣。
纯娘娘安好,不日即归。万望琏儿宽心静养,待纯娘娘归来。
若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亦求琏儿,待纯娘娘娘归。切莫孤身独行,留纯娘娘抱憾终生。
纯娘娘绿筠手书心焦如焚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滚烫的温度,狠狠烙印在永琏冰冷绝望的心上。
苏绿筠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空洞的安慰,字字句句,皆是锥心泣血的牵挂与恳求。她将永琏置于被需要、被珍视的位置——
“纯娘娘心死矣”!
她甚至....哀切地恳求他,即使真的选择死亡,也请等她回来,不要孤孤单单地走,不要让她抱憾终生!
永琏怎么可能拒绝纯娘娘的请求呢?
“纯娘娘...额娘....”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破碎地念着这两个称呼。
那封信在他剧烈颤抖的手中哗哗作响。
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视线早已被汹涌而出的泪水彻底模糊。那泪水不再是之前绝望的死水,而是带着温度,带着被唤醒的巨大悲伤和迟来的希望。
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从他此刻苍白脆弱的面庞上肆意奔流。那泪水晶莹剔透,顺着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滑落,如同断线的珍珠,颗颗砸在信笺和他素白的寝衣上。
他哭得无声而压抑,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散乱的墨发随着他的颤抖而拂动,在泪水中挣扎着透出生气。
得为了纯娘娘....活下去。
巨大的自责和迟来的求生欲,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永琏。
永琏死死攥着那封被泪水打湿、变得皱巴巴的信,仿佛那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全部力量。他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那被哮症折磨的胸腔剧烈起伏,喘息声混合着压抑的呜咽,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凄楚。
他伏下身,额头抵在冰冷刺骨的金砖地上,散乱的长发铺散开来,瘦弱的脊背在单薄的寝衣下剧烈地起伏着,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少年接连失去至亲后那撕心裂肺、无处可逃的痛楚。
过了许久许久,那汹涌的泪水和剧烈的颤抖才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低低的、断断续续的抽噎。
永璋一直半跪在他身边,紧张地守着他,大气不敢出,手一直虚虚地护在他身后,生怕他再倒下。
看到永琏的情绪终于从崩溃的边缘稍稍回落,看到他不再有寻死的举动,永璋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缓缓落回肚子里。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不知是汗还是吓出来的泪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笨拙的安慰:
“哥哥....别哭了...额娘很快就回来了。你看,我额娘多担心你啊...咱们...咱们好好的,等额娘回来,好不好?我陪着你。”
永琏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依旧低垂着头,散乱的长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没有拿信的手,借着永璋的肩膀站起了身。
因为跪坐太久、情绪激动和哮症未平,他的双腿有些发软,身形晃了晃,永璋立刻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永琏没有推开他,只是借着他的力量站稳了身体。
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依旧带着哮症未完全平复的哨音,但眼神却不再是一片死寂。他一步一步,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门外的黄仁义趴在门上听着里头窸窸窣窣的动静,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门内,永琏的手,带着微微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地,握住了那沉重的门栓。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停顿了一瞬,仿佛在凝聚最后的力量,也仿佛在与过去的绝望告别。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门外却如同惊雷。
门栓被拉开了。
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悠长而滞涩的声音,被人从里面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
永琏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他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散乱的长发披散着,脖颈上那道细细的血痕在烛光下格外刺眼,寝衣凌乱,沾着灰尘,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然而,他站得笔直,病弱的身躯挺立着。脸上也没有了从前那样的心灰意冷,取而代之的一股淡然、冷漠的.....孤高。他手中紧紧攥着那封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封信,是他此刻与这个世界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连接。
他看着门外喜极而泣的宫人们,看着一脸绝处逢生的黄仁义,嘴唇动了动:
“进来吧。把药……拿来。”
这短短的几个字,如同天籁之音。
黄仁义再也忍不住,小胡子一梗一梗的——呜呜,他不用自挂东南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