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有我在。”苏绿筠将手覆了上去，声音温和又充满力量：“你放心。”
高曦月呜咽一声，整个人都埋到了毯子里嚎啕大哭起来，不知道苏绿筠何时离去。
等她哭够了，强撑着站起来：“茉心，替本宫梳妆，本宫要见皇上。”
她换上了封贵妃时候穿的吉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似乎还记得当时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激动和快乐。
那时也是她最爱弘历的时候，如今.....只剩下了怨怼。
弘历的脚步从门口传来，他看向高曦月的眼神似乎也带着些许悲哀。
好像二人之间真的有过真情。
“皇上来了。”高曦月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她没有起身行礼，只是那样看着他，仿佛要将眼前这个男人的样子刻进即将熄灭的生命里。
弘历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蹙了蹙眉，声音里听不出多少温度：“你身子不好，不必拘礼了。穿成这样做什么？太医说你需要静养。”
他环顾了一下冷清得近乎死寂的咸福宫正殿，目光掠过墙上各式名贵的额琵琶，最终落回高曦月脸上：“有什么事，差人来养心殿说一声便是。”
“臣妾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就是想和皇上说说话，皇上坐吧。”高曦月却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看向了自己面前的椅子:
“况且臣妾这副身子，早就医不好了。您不让太医医治，又挪走璟桁。皇上，臣妾生不如死啊。”
弘历脸色微沉，但不知怎么地，心中又有些不舍，可坐到她面前的时候，看着这张不再美丽的脸却又烦躁起来：“朕倒是也有些话想和你说。子事父为孝，妻妾尊夫为顺；臣敬君为恭，奴才俸主为忠。”
“曦月，朕一直念在高斌为国效力、念在你我多年夫妻情分，才一直保全你的贵妃之位、保全高氏满门的体面。可你教女无方，又纵奴行凶，你的恭顺呢？”
“臣妾自知罪孽深重，马上就要以命还了这些怨债。”高曦月忽地笑了起来，怀中的旧布偶被她攥得死紧，甚至从破口处漏出一些棉絮:“落得今日下场，是我高曦月蠢，是我狂妄狠毒，可皇上....您呢？”
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泪止不住地流，她这辈子除了出生的时候流过泪，也就今日了：
“我入府侍奉您多年，真心实意爱慕过您。可您真的爱过臣妾吗？您心里，只怕只有乌拉那拉氏吧？她怎么对我的您都知道，可您从来不舍得惩罚她，臣妾害她进冷宫，是她活该。”
“您知道吗？乌拉那拉氏今日来见臣妾，告诉臣妾是您在臣妾吃的药里动了手脚，所以臣妾才越医越病，臣妾究竟做了什么，让您这样恨臣妾？”
弘历被她突如其来的指控钉在原地，脸上掠过一丝极快的惊愕和难堪，更想不到高曦月只是因如薏的半句话在诈自己。
他心里虽然不相信如薏会做这种背弃自己的事，也没想到高曦月会在此刻、以这种方式揭破那些他因害怕而下的毒手。
弘历本能地想要呵斥她胡说八道、挑拨离间，但看着她那双充满刻骨恨意、濒死绝望的眼睛，那些话竟堵在了喉咙里。
“你....你病糊涂了！休得胡言！”弘历最终只挤出这一句，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和恼怒。
他不能承认，也不敢深究，这牵扯太广，更会动摇世人眼中他“明君”名声。
“我糊涂？”高曦月猛地咳了起来，咳的得撕心裂肺，嘴角溢出血丝，茉心哭着上前替她擦拭。
她缓缓推开茉心，用尽最后的力气撑着自己，眼神却亮得可怕，带着一种深切的惨然，在弘历犹豫心虚的一瞬间，她就知道真的是他干的。
“是啊，我糊涂了一辈子！可皇上，您敢拍着胸脯说，您对我高曦月，有过半分真心吗？您宠我，不过是因为我阿玛高斌有用！您厌弃我，是因为我不够聪明，不够像乌拉那拉氏那样能忍、会装，更因为我挡了别人的路，成了您的‘麻烦’！”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气息也愈发急促，眼神却死死锁住弘历：
“您总说永琏身子不好，璟婋身子不好.....可您看看我！看看我这副鬼样子！我才多大？！我高曦月落得如此下场，难道就没有您这皇上、我这夫君的‘功劳’吗？！”
“您纵容如薏侮辱我、命令太医对我下药，最后.....还要亲手斩断我最后一点念想，夺走我的璟桁.....”
“弘历，你好狠的心啊！”
“曦月！住口！”弘历被她直呼名讳和直刺心底的控诉激得勃然大怒，帝王威仪让他下意识地厉声呵斥。
然而，看着眼前这个形销骨立、咳血质问、穿着昔日荣光华服的女人，他心底深处，竟不可抑制地涌上一股夹杂着愧疚的.....爱？
是了，潜邸旧人，曾经那样鲜活明艳的高曦月，会费尽心思笨拙讨好自己的高曦月；会笑着撒娇耍赖，找自己讨要珍宝，而后借口“交易”为自己弹琵琶的高曦月。
终究是被这深宫、被这帝王的凉薄、被她们女人之间无尽的争斗，磋磨至死。
高曦月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说出那句“好狠的心”后，身体猛地一软，向后倒去，重重跌回榻上。怀里的旧布偶滚落在地。
她大口喘着气，眼神开始涣散，视线却固执地投向窗外，仿佛想穿透这重重宫墙，再看一眼她再也见不到的女儿。
“璟桁....我的...璟桁.....”她喃喃着，泪水无声地滑落，混着嘴角的血迹，落在冰冷的吉服上。那身象征着无上荣耀的贵妃吉服，此刻只衬得她愈发单薄、凄楚。
弘历还是没忍住起身上前将她搂在怀中，看着她气息奄奄的模样，听着她破碎的呼唤，心头那些怒火被一种更深的、冰冷的无力感取代。
他想说些什么，是斥责？是安抚？还是……一句迟来的道歉？最终，他只是僵硬地抱着她，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殿内死寂，只有高曦月越来越微弱、艰难的呼吸声。
她不再看弘历，目光空洞地望着虚空，手指无意识地动了一下，仿佛想抓住什么，却最终无力地垂下。
咸福宫里，那只陪伴了她多年、见证了她盛宠与衰败的琵琶，静静地立在角落，琴弦在透过窗棂的微光下泛着冷寂的光。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穿堂风，拂过琴弦，发出一声极轻、极细的呜咽般的颤音，如同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旋即又归于彻底的寂静。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小的雪花，无声无息地落在咸福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