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哟，张总，躺这儿凉快呢？
清晨五点十七分，周亚文的手机铃声如同利刃般划破了卧室的寂静。那不是普通的铃声，而是他特意为局里设置的紧急呼叫音——一阵急促而尖锐的蜂鸣，足以将人从最深的睡眠中拽出。他条件反射般坐起，多年的刑警生涯已经将这种反应刻进了骨子里。黑暗中，他一把抓过床头柜上震动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果然是局里值班室的号码。
周队，滨海新区发生命案，林局要求全员到现场。值班民警小陈的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紧张，背景音里还能听到无线电杂音和远处嘈杂的人声。
周亚文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昨晚处理完环翠区入室抢劫案回家已是凌晨两点。他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此刻大脑像是被灌了铅，每一下思考都显得异常沉重。他看了眼身旁熟睡的妻子，她蜷缩在被子里的身影在朦胧的晨光中显得格外脆弱。他轻手轻脚地下床，压低声音问道：具体位置？
滨海大道与北海路交叉口往西三百米的辅路上，死者男性，初步判断是利器致死。尸体是被晨跑的路人发现的。
周亚文的动作猛地一顿：滨海大道？昨晚在那条路上堵车的情景瞬间闪回脑海——那片深红色的导航图，那辆嚣张的黑色路虎，那个比着中指的男人，还有那句有本事你就撞。
是的，报案人是晨跑的路人。陈法医已经出发了，其他人员也在赶往现场。
我二十分钟到。周亚文挂断电话，轻手轻脚地走进浴室。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扑了把脸，试图驱散睡意和莫名的不安。镜中的自己眼睛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妻子被动静惊醒，睡眼惺忪地靠在浴室门框上：又要出现场？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
嗯，命案。周亚文系好皮带，俯身亲了亲妻子的额头，早饭别等我了。他的目光在脸上停留了片刻，注意到她眼下的阴影——这些年来，她因为他工作的特殊性，也没少熬夜担心。
注意安全。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早晨，只是轻声叮嘱，但眼中的忧虑却无法完全掩饰。她帮周亚文整理了一下衣领，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周亚文心头一暖，同时也感到一丝愧疚。
周亚文抓起车钥匙和外套，轻轻带上门。清晨的楼道里寂静无声，只有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电梯下降时，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晚那场路怒冲突，那个名叫张小海的嚣张男子。不会这么巧吧？他摇摇头，试图将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出脑海。
地下停车场里凉意袭人，周亚文坐进驾驶座，启动引擎。车载显示屏上显示室外温度只有16度，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他驾车驶出小区，街道上空旷安静，与昨日傍晚的拥堵形成鲜明对比。城市仿佛还在沉睡，只有零星几辆出租车和送奶车偶尔驶过。
滨海大道在这个时间点显得格外宽阔，环卫工人正在清扫路面，刷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几只早起的海鸥在路灯下盘旋，发出清脆的鸣叫。周亚文摇下车窗，让清晨凉爽的空气涌入车内，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
越是接近案发现场，周亚文的心跳越是莫名加速。当他的车子拐入北海路时，远远就看到蓝红交替的警灯在晨曦中闪烁，如同不安的心跳。警戒线已经拉起，几辆警车和一辆法医勘查车停在路边，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在维持秩序，阻止早起围观的人群过于靠近。
周亚文停好车，从后备箱拿出勘察服换上。这套程序他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但今天每个动作都显得格外沉重。他戴上手套和鞋套，走向人群聚集处，一股熟悉的血腥味已经随着晨风飘来，混合着滨海特有的咸腥气息。
周队！年轻刑警王峰军迎了上来，脸色凝重，死者就在那边，陈法医正在初步勘验。小王是周亚文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做事认真细致，就是经验尚浅，此刻明显有些紧张。
周亚文点点头，视线越过小王的肩膀，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路虎停在路边，车门大开。那辆车的颜色、型号，甚至车尾那个显眼的尾翼，都与昨天那辆如出一辙。他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
死者身份确认了吗？周亚文问道，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干涩许多。
驾驶证显示叫张小海，42岁，小海建筑公司的老板。小王翻看着手中的笔记本，钱包还在身上，现金和信用卡都没少，初步排除抢劫动机。车内也没有明显翻动痕迹。
周亚文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稍微稳住身形。真的是他？那个昨天还生龙活虎、嚣张跋扈的男人，现在竟然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他缓步走向尸体，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双腿沉重得不听使唤。
陈璐正蹲在尸体旁检查，见他来了，抬头打了个招呼：周队。她的声音平静专业，但微微皱起的眉头透露出现场的严峻情况。死者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致命伤是心脏部位的刺创，凶器应该是双刃利器，从伤口判断，刀身宽度约2.5厘米，长度至少15厘米。一刀毙命，直接刺穿心包和左心室。
周亚文低头看去，张小海仰面躺在血泊中，眼睛大睁着，瞳孔已经扩散，脸上凝固着惊恐的表情。他的黑色t恤被血浸透，颜色深得发黑，胸口处有一个明显的伤口，边缘整齐，看得出凶器十分锋利。路虎驾驶座车门上有喷溅状血迹，呈扇形分布，显示凶手很可能是在近距离 standing position 下手的。地面上有拖拽痕迹，说明尸体可能被移动过，或者死者在中刀后曾经挣扎。
晨光洒在血泊上，反射出令人不安的光泽。周亚文注意到张小海的右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臂上有几处擦伤和淤青，显然是搏斗过的痕迹。
死者指甲里有皮肤组织，应该是与凶手搏斗时留下的。陈璐补充道，同时奇怪地看了周亚文一眼，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作为法医，她对人体的异常反应格外敏感。
没事，熬夜的缘故。周亚文移开视线，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个人情绪压下去，监控查了吗？这条路段的监控覆盖情况如何？
这条路正在维修，最近的监控在三百米外的路口。小王回答，技术科已经去调取了，不过听说那个路口的监控摄像头角度不太好，可能拍不到这个位置。
周亚文点点头，开始绕着现场走一圈，仔细观察每一个细节。这是他办案的习惯——先整体后局部，先环境后尸体。路虎车身有多处划痕，右前轮上方还有一处凹陷，看起来像是新伤。他蹲下身，在轮胎旁发现几个烟头，其中一根只抽了一半就被掐灭了。他用镊子小心地将烟头夹起，放入证物袋中封好。
晨跑的人开始增多，不少人好奇地朝现场张望，被警戒线外的民警拦下。周亚文注意到马路对面有一家便利店，门口似乎装着监控摄像头。他立即吩咐小王去询问便利店是否拍到了什么。
周队，你看这个。陈璐指着死者右手，他握着一撮头发，可能是凶手的。她用镊子轻轻掰开死者已经僵硬的手指，果然看到张小海紧握的拳头中露出几缕深色发丝，长度约5-7厘米，看起来是男性的头发。
周亚文凑近观察，突然想起昨天张小海副驾驶上的那个年轻女子。她的头发是染成金色的长发，与这些发丝明显不符。会不会是她？或者是其他与张小海有关的人？
查一下张小海的亲属和社会关系，特别是昨天下午五点到六点之间，谁和他在一起。周亚文吩咐道，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寻找可能的目击者或摄像头。他的目光扫过周边的建筑物，发现除了那家便利店，斜对面还有一栋写字楼，入口处也装有监控。
亚文。一个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亚文转身，看到副局长林远正大步走来。林远五十出头，两鬓微白，但步伐稳健，眼神锐利如鹰，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位需要早起处理命案的中年人。
林局。周亚文点头致意，暗自庆幸自己已经调整好状态。
林远扫了一眼现场，眉头紧锁：什么情况？他的目光在周亚文脸上多停留了几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常。
周亚文简要汇报了初步发现，刻意省略了自己昨天与死者的冲突。他重点强调了死亡时间、致命伤和现场搏斗痕迹，以及那两个可能的生物证据——指甲中的皮肤组织和拳头中的头发。说完后，他注意到林远的目光仍然在自己脸上徘徊，仿佛在寻找什么。
你认识死者？林远突然问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
周亚文心跳加速，但面上不显，保持着一贯的冷静：不认识，刚刚才看到证件。这句话半真半假——他确实刚刚确认了死者的身份，但昨天已经见过面。
林远点点头，没再追问，但周亚能感觉到副局长眼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这案子影响恶劣，死者是本地企业家，上面很重视。你带队抓紧查，有进展随时汇报。林远的目光扫过那辆显眼的路虎，现场取证要彻底，不要放过任何细节。
明白。周亚文应道，暗自松了口气，但心中的不安却愈发强烈。
技术人员开始拍照取证，闪光灯在晨曦中不时闪烁，将血腥的现场定格在一张张照片中。法医准备搬运尸体，小心翼翼地将张小海的遗体装入裹尸袋。周亚文退到一旁，摸出手机，犹豫再三，还是删掉了昨天记下的张小海车牌照片。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不影响办案公正性。但这个举动却让他的良心隐隐作痛。
周队，死者的手机找到了。技术科的小李举着一个装在证物袋里的iphone走过来，屏幕碎了，但还能用，需要密码解锁。手机是在驾驶座下面发现的，可能是搏斗时掉落的。
周亚文接过手机，看着裂痕纵横的屏幕，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隐约记得昨天张小海对着自己比中指时，手里似乎拿着手机。会不会拍下了什么？那段路怒冲突的视频是否就存在这部手机里？
先带回局里处理。他平静地说，将手机交还给小李，努力不让内心的波动显露出来，重点检查照片和视频文件，特别是昨天傍晚时段的。
现场勘查持续到上午八点，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温暖的光芒照在血迹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晕。周亚文摘下橡胶手套，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汗。他望着张小海的尸体被装入裹尸袋，抬上救护车，那句有本事你就撞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带着不祥的回音。
周队，回局里开会吗？小王问道，一边整理着现场记录。
周亚文点点头：通知全体队员九点开会，梳理案情。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查一下死者昨晚的行踪，特别是五点到七点之间，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重点排查餐饮场所和夜店，他血液里酒精浓度很高，肯定是在哪里喝过酒。
坐进车里，周亚文没有立即发动。他盯着后视镜中的自己，眼睛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镜中人看起来疲惫而陌生，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他掏出警务通，再次输入张小海的名字。系统显示，除了去年的治安拘留记录外，张小海还曾三次被举报暴力讨债，但都因证据不足未被起诉。他的公司主营土方工程，与多个地产项目有合作，社会关系复杂。
周亚文关闭警务通，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他知道，作为案件负责人，自己应该立即上报昨天与死者的冲突。但那样一来，他很可能会被调离这个案子，甚至面临调查。更糟的是，如果有人将两件事联系起来，他很可能会成为嫌疑对象...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来电显示是陈璐。
周队，尸检有重要发现。陈璐的声音透着兴奋，死者指甲里的皮肤组织dNA与拳头中的头发不匹配，这意味着至少有两个人与他发生过搏斗。
周亚文握紧手机：两个嫌疑人？
或者一个嫌疑人和一个见义勇为者。陈璐顿了顿，还有，死者血液里酒精含量高达180mg\/100ml，属于严重醉酒状态。胃内容物分析显示他在死前两小时内进食了大量海鲜和酒精，应该是高级餐厅的餐食。
挂断电话，周亚文启动车子，驶向市局。他必须尽快理清思路，找出杀害张小海的凶手。不是为了正义，也不是为了职责，而是为了证明自己与这起命案无关。
可内心深处，一个微弱的声音在问：你真的完全无关吗？如果昨天他当场制止了张小海的危险驾驶行为，如果他没有因为急着出现场而放过那次路怒冲突，如果...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的内心，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愧疚。
车窗外，城市已经完全苏醒，车流开始增多，行人匆匆赶路。周亚文看着这繁忙而有序的景象，突然感到一种深刻的孤独。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城市表面下，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黑暗和暴力？而作为一名刑警，他的职责就是揭开这些黑暗，还受害者以公道。
然而，当自己可能与案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时，这种职责就变得复杂而沉重。周亚文知道，他必须小心行事，既要查明真相，又要保护自己。这条路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妻子的号码：雯雯，今天可能会很晚回去，不用等我了。电话那头的轻轻叹了口气，但什么也没问，只是柔声说：记得吃饭，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周亚文深吸一口气，将全部精力集中到眼前的案件上。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都必须走下去——这不仅是为了张小海，也是为了自己，为了那份从未动摇过的职业信念。
车驶入市局大院，周亚文抬头望了望刑侦支队所在的楼层，那里已经亮起了灯光。他的队员们正在等待，一场艰苦的侦查工作即将展开。而他自己，也将在这场侦查中面临前所未有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