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虚假繁荣
美容院老板娘姓陈，四十出头，在市中心开了三家连锁店。见面地点约在一家高档日料店的包厢，周小芸提前半小时就到了，紧张得手心冒汗。
抬头挺胸！你现在是总监！林美琪在微信里叮嘱她，记住我们编的履历：你在外企做过市场总监，去年被美颜仙境创始人三顾茅庐挖过来的。
周小芸对着餐厅洗手间的镜子练习微笑，努力摆出应有的气场。她穿着昨天特意买的仿香奈儿套装，脖子上挂着林美琪借给她的梵克雅宝项链——虽然是高仿，但足以唬住外行。
陈老板娘比想象中年轻，一身名牌，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水头极好。寒暄过后，她直切主题：我考察过几个微商品牌，你们的产品效果到底怎么样？
周小芸按照培训话术回答：陈总，我们的胶原蛋白肽是瑞士进口原料，分子量只有500道尔顿，吸收率是市面产品的三倍。她打开手机展示一组对比图，这是临床数据，28天皱纹减少37%。
陈老板娘仔细查看数据，突然问：你们有药监局备案吗？
周小芸心头一紧——这是她没有准备的问题。林美琪及时插话：当然有！我们是正规企业，所有证件齐全。她迅速转移话题，陈总，其实您最该关心的不是产品，而是盈利模式。
接下来的谈话完全按照林美琪的节奏进行。她向陈老板娘描绘了一个诱人的前景：美容院客户本身就是精准人群，转化率极高；发展VIp客户成为下级代理，既能赚零售差价又能拿团队提成；公司还会提供全套培训和支持...
像我这样的钻石代理，平均月流水在百万左右。林美琪轻描淡写地说，随手打开手机银行展示余额——周小芸瞥见那数字确实有七位数，但看不清是存款还是理财。
陈老板娘明显心动了：加盟费多少？
普通代理，但像您这样的优质客户，我特别申请了联创代理名额，，享受五折拿货价和区域保护。林美琪压低声音，这个名额全市只有三个，昨天已经签出去两个了。
周小芸惊讶地看了林美琪一眼——联创代理的事她从未听说过。
一顿饭下来，陈老板娘虽然没有当场签约，但答应参加下周的招商会。送走客户后，周小芸迫不及待地问：联创代理是什么？公司新政策吗？
林美琪哈哈大笑：哪有什么联创，就是编个名头让她觉得稀缺。那数字也是假的，p图软件五分钟搞定。她拍拍周小芸的肩，学着点，这叫营销技巧！
周小芸心里咯噔一下：那...你手机银行的余额...
当然也是p的！林美琪不以为意，微商就是一场戏，全看演技。你以为那些天天晒豪车豪宅的大佬都是真的？租个车拍拍照才多少钱？
回程的地铁上，周小芸望着窗外闪过的广告牌出神。她想起刘静晓的宝马、林美琪的豪宅照片、团队里各种成功案例...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像今天这样是精心设计的骗局？
手机震动，是林美琪发来的消息：今天表现不错！陈老板娘刚才微信说决定加盟了！这是你的第一笔大单，提成6000！继续加油！
6000元。周小芸算了一下，相当于她以前大半个月的工资。道德上的不安很快被这笔意外之财冲淡了。
回到家，她兴致勃勃地给张州勇发消息：今天谈成一个美容院老板，赚了6000！离婚协议什么时候去办？
张州勇没有回复。
第二天是周六，原本该是周小芸带婷婷的日子。她早早起床化妆，准备接女儿去新开的游乐场。临出门前，手机响了。
小芸，紧急情况！林美琪的声音透着兴奋，公司临时决定今天在坊城办高端代理私享会，创始人张董亲自授课，机票酒店都订好了，一小时后机场集合！
周小芸愣住了：可我今天要接婷婷...
这种机会半年才有一次！张董从不轻易见代理的！林美琪加重语气，你不是想升级大区代理吗？今天就是最佳时机！
周小芸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给张州勇发了条消息：临时有事，下周再接婷婷。
坊城的私享会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会议室举行。三十多位顶级代理围坐在U型桌旁，个个光鲜亮丽。周小芸注意到她们有几个共同点：短发、浓妆、小西装，举手投足间充满刻意营造的精英感——正是微商圈盛传的短发离异小西装，经济独立干微商标准形象。
创始人张董是个三十五岁左右的男性，一身休闲西装，言谈举止透着成功人士的自信。他开场就放出震撼数据：去年我们全国代理总数突破10万，总销售额18亿！今年目标是30亿！
掌声雷动。周小芸跟着鼓掌，心里却在算账：18亿销售额，按每盒598元计算，就是300多万盒。全国10万代理，平均每人每年卖30盒？这和她听说的月入十万相差甚远。
张董接下来的话解答了她的疑惑：真正的微商大佬不靠零售，而是靠团队！我当年从零开始，第一个月只卖了3盒，但第六个月就月入百万了，怎么做到的？发展下级代理！
他展示了一套复杂的奖金分配制度：直接推荐奖、间接推荐奖、团队销售提成、月度奖金、年度分红...周小芸听得头晕目眩，只记住了一个核心：发展下线比卖货重要得多。
记住我的话，张董环视全场，微商的本质不是销售，而是教育。你要教育你的代理相信这个事业，相信这个产品，相信你能带她们成功！
午宴时，周小芸被安排和刘静晓同桌。她忍不住问：婷姐，你实话告诉我，真的月入十万吗？
刘静晓的笑容僵了一下，凑近她耳边：刚开始别想那么多。重要的是让人相信你能带他们赚钱，这样他们才会跟着你干。她晃了晃宝马钥匙，这车确实是租的，但等我团队做到500人，买真宝马不是问题！
下午的培训更加露骨。张董亲自教授如何包装朋友圈：每天至少三条正能量，两条产品广告，一条生活品质。记住，人们不关心真相，只关心他们愿意相信的假象。
他展示了几个成功案例：同一个场景，普通照片和经过精心构图、修图的对比，效果天壤之别。
你们的朋友圈就是你们的店铺门面！张董高声说，要让潜在代理看到就想跟你干，要让客户看到就想找你买！
培训结束后是签约环节。在激昂的音乐和众人的掌声中，周小芸鬼使神差地签下了大区代理协议——首付8万，后续12万分三个月付清，享受四折拿货价和大区销售分红。
签完字，她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笔。20万，她根本没有这么多钱。但张董的话在她脑海中回荡：成功者敢于冒险，平庸者只会犹豫。你今天签下的不是一份合同，而是一张改变命运的船票！
回坊城的高铁上，林美琪兴奋地规划着未来：小芸，你现在是大区代理了，下周我们就开招商会，至少发展50个下级代理！
周小芸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突然问：林总，你实话告诉我，这个生意...真的合法吗？
林美琪的笑容消失了：什么意思？
就是...发展下线拿提成这种模式...
当然合法！林美琪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是正规直销，有牌照的！她缓和语气，小芸，你是不是累了？创业初期都有怀疑的时候，等你团队做大了，就知道今天的决定有多明智了。
周小芸点点头，不再追问。但心底某个角落，一个微弱的声音开始不断提醒她：你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