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晨线夜痕
凌晨三点四十分，青山市静园路的街灯还在亮着。张桂芬已经穿好橙黄色的工作服，用橡皮筋把花白头发扎紧，戴上磨得发亮的劳保手套。她轻轻推开棚户区的铁皮门，生怕惊醒刚睡下不久的小女儿。
阿姨，我帮您推车。林远从阴影里走出来，接过那辆锈迹斑斑的垃圾车。这位张黎山母亲的身形比想象中还要瘦小，工作服像是挂在衣架上般晃荡。
使不得使不得...张桂芬慌忙摆手，认出是负责儿子案件的警官后，枯瘦的脸上掠过一丝惶恐，林警官，大山他...
今天不谈案子。林远压低声音，我就是想看看您平时的工作。
扫帚划过路面的沙沙声成了黎明前唯一的声响。张桂芬的动作有种奇特的节奏感——每扫五下就向前挪半步，像台精密的机器。路灯下，她额头上的汗珠闪着细碎的光。
四点前要扫完这段，不然赶不上垃圾车。她喘着气解释，扫帚不停，每个月多两百块全勤奖，能给燕燕买双好点的运动鞋...
林远注意到她右腿有些跛。后来才知道，那是去年冬天被闯红灯的外卖电动车撞的，对方逃逸，她舍不得钱拍片，自己找了块膏药贴着继续上班。
五点二十分，静园路清扫完毕。张桂芬从车斗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是两个冷馒头和半瓶矿泉水。她蹲在马路牙子上快速吞咽，眼睛却盯着手机——屏幕上是张黎山的工牌照片。
远处传来洒水车的音乐声。张桂芬像听到冲锋号般弹起来，迅速把剩下的馒头塞进口袋：得去帮老李扫建设路了，他媳妇生孩子...
晨光熹微中，林远望着那个佝偻的背影推着垃圾车小跑离去，工作服背后的反光条在朦胧中一闪一闪，如同即将隐没的星辰。
上午十点，青山市立医院血液科。护士长正在训斥一个偷偷多给病人量一次体温的实习护士：你以为耗材不要钱？科室这个月成本又超了！
林远在9号病床前停下。张桂芬的小女儿张燕正趴在床上写作业，左手还打着点滴。见到陌生人，她下意识把练习本往被子里藏——数学题旁边画满了卡通快递车。
我哥说，等我病好了就带我去游乐园坐真的快递车。女孩的眼睛亮得像星星，他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快递员，能记住整座城市的地图！
床头柜上摆着个塑料饭盒，里面是张桂芬凌晨扫完街后匆匆送来的稀饭咸菜。护士悄悄告诉林远，这层楼的护工们经常不小心多打一份病号饭放在燕燕床头。
走出医院时，林远在门口遇见了李小雨。外卖姑娘提着两杯奶茶，神色慌张：我、我就来看看燕燕...不是用工作时间！她急急忙忙亮出手机屏上的请假申请，今天专送单，扣了30块全勤...
暮色降临，青山市中心的便利蜂亮起刺眼的灯光。值夜班的吴晓正对着小镜子练习微笑——公司规定必须露出八颗牙齿。她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嘴角却机械地上扬着。
欢迎光临...门铃响起时，她的声音像被设定好的程序般跳出。见到是警察，23岁的女孩明显瑟缩了一下，我、我没卖过期食品...
林远要了杯关东煮。吴晓夹丸子时，左手腕上露出一道结痂的割痕。
上夜班安全吗？
比白天好。她下意识搓着腕上的伤痕，白天顾客多，店长盯着摄像头计数，每分钟要完成三个结账...晚上虽然孤独，但可以坐着发呆。
保温柜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诡异的蓝色。凌晨两点，一个醉汉闯进来砸碎了收银台旁的酒架，吴晓平静地收拾碎片，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
上周的事，她指着额角还未消退的淤青，公司说是我没及时劝阻，扣了半月绩效。玻璃碎片划破她的手指，血珠滴在白色制服上，不过夜班补贴比白天多八块钱...
窗外，一个外卖骑手摔倒在雨后湿滑的路面上。吴晓抓起柜台下的医药箱冲出去，动作比接单时敏捷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