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内的烛火摇曳,将人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如同幢幢鬼影。浓重的药味暂时压下了腐败的气息,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生死一线的紧张。
苏澈拒绝了旁人替换的提议,固执地守在萧煜床边。他用浸了温水的干净布巾,一遍遍擦拭萧煜滚烫的额头、脖颈和手臂,进行物理降温。
每隔一段时间,他便小心翼翼地揭开包扎的一角,观察伤口情况,确认没有新的脓液产生,红肿是否有所消退。
萧煜依旧深陷昏迷,但之前那骇人的高热,在苏澈的清创、敷药和内服汤剂的联合作用下,终于开始缓慢地、坚定地退去。他不再是那种烧得毫无生气的蜡黄潮红,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却渐渐有了一丝活气。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了许多,不再那么急促揪心。
这一切细微的好转,都让苏澈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一分。他握着萧煜那只未受伤的、骨节分明却冰冷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它,仿佛这样就能将生命力传递过去。
“你会没事的,萧煜。”苏澈低声呢喃,像是在对萧煜说,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你可是大胤的战神,怎么能倒在这里……我还有很多现代的医学知识没告诉你,还有很多地方没和你一起去看看……”
夜深人静,唯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苏澈却不敢合眼。张启隆那句“寸步不离”既是枷锁,也是他此刻心甘情愿背负的责任。
窗外,月色被薄云遮蔽,星光黯淡。节度使府的书房内,却依旧亮着灯。
张启隆负手立于窗前,听着陈骞的低声禀报。
“……王爷高热已退,呼吸平稳,伤口未见恶化。那苏澈,确实一直守在床边,未曾离开半步。”陈骞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无论苏澈来历如何,其医术和这份守护之心,做不得假。
张启隆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玉佩。萧煜的好转,在他的预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那个苏澈,果然是个异数。
“京城那边,可有新的消息?”张启隆没有回头,声音低沉。
“暂无加急。但根据之前的旨意,陛下显然对靖王此次擅动干戈极为不满,更对那来历不明的苏澈心存忌惮。陛下之意,是希望王爷……能‘安心’在朔州养伤。”陈骞斟酌着用词。
“安心养伤?”张启隆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只怕有人,不想让他太安心啊。”
他转过身,烛光映照着他半明半暗的脸:“贺兰部那边,有什么动静?”
“据探子报,贺兰鹰得知王爷被我们救回,勃然大怒,但并未立刻挥兵南下。他似乎……在等什么。”
“他在等一个信号,或者一个机会。”张启隆眼中精光一闪,“一个能让靖王永远‘安心’下去的机会。”
陈骞心中一凛:“大人的意思是……”
“王府的守卫,是你亲自安排的?”张启隆不答反问。
“是,内外三层,皆是末将心腹,绝对可靠!”
“可靠?”张启隆轻笑一声,意味不明,“这世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心。尤其是当有人开出足够高的价码时。”
他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在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飞快地写了几个字,然后卷起,用火漆封好,递给陈骞:“找个绝对可靠的人,把这个,送到城西‘悦来’客栈,天字三号房。”
陈骞接过那小小的、却重若千钧的纸条,手心有些冒汗。他不敢多问,低头应道:“末将明白!”
“去吧。”张启隆挥挥手,重新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幽深,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看到了那间烛火摇曳的静室,看到了那个守在床前的清瘦身影。
“苏澈……但愿你的医术,真能逆天改命。否则……”他低声自语,后半句话消散在夜风中,无人听清。
***
静室内,后半夜。
萧煜的体温已经降至低烧状态,苏澈刚为他换了一次额上的布巾,正准备闭眼小憩片刻,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轻微的、不同于风声和虫鸣的异响!
那声音来自屋顶!像是夜猫踩过瓦片,但节奏却过于刻意和轻盈!
苏澈的睡意瞬间全无,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猛地抬头看向屋顶,心脏狂跳。是错觉吗?还是……
几乎就在他抬头的瞬间,静室的窗户纸被一根纤细的竹管悄无声息地捅破,一缕淡淡的、带着异香的青烟被吹了进来!
迷烟!
苏澈心中警铃大作!他立刻屏住呼吸,同时用手死死捂住萧煜的口鼻!他自己因为高度紧张和之前的小憩,吸入的量极少,但萧煜本就虚弱,若吸入这迷烟,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敢出声叫喊,生怕打草惊蛇,或者引来的是对方的内应!他只能一边死死捂住萧煜,一边用另一只手快速在床边摸索,终于摸到了之前用来割绷带的那把匕首!
屋顶和窗外的声音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待迷烟生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苏澈憋得脸色通红,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他感觉到萧煜在他手下无意识地动了动,似乎因为呼吸不畅而有些不适。
终于,窗外传来几声极轻的鸟鸣,像是某种信号。
紧接着,“吱呀”一声轻响,静室的窗户被从外面轻轻撬开,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滑了进来!他落地无声,手中反握着一柄闪着幽蓝光泽的短刃,显然淬了剧毒!
那黑影目光扫过床榻,看到苏澈“趴”在萧煜身上(实际是在捂着他口鼻),似乎“昏迷”过去,便毫不犹豫,直扑床榻,短刃精准地刺向萧煜的心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原本“昏迷”的苏澈猛地抬起头,眼中寒光乍现!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早已握在手中的匕首,朝着那黑影持刀的手腕狠狠刺去!
“噗!”
匕首精准地刺穿了黑影的手腕!
“呃啊!”黑影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淬毒短刃“哐当”落地。
但他反应极快,左手立刻化掌为刀,劈向苏澈的脖颈!动作狠辣,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苏澈毕竟不会武功,刚才那一下已是出其不意,眼看无法躲开这致命一击——
突然!
原本昏迷的萧煜,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睛!虽然虚弱,但那眼神却冰冷锐利如亘古不化的寒冰!他左手闪电般探出,后发先至,精准地抓住了杀手劈来的手腕,五指如同铁钳般收紧!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啊——!”杀手再次发出凄厉的惨叫。
萧煜眼神一厉,根本不给对方任何机会,抓着对方断裂的手腕猛地向自己身前一拉,同时右膝狠狠向上顶出!
“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杀手如同被折断的稻草,软软地瘫倒在地,口中溢出鲜血,眼看是不活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萧煜做完这一切,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咳嗽起来,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肩头的纱布瞬间洇开一抹鲜红。
“萧煜!”苏澈又惊又喜,连忙扶住他,“你怎么样?伤口是不是裂开了?”
萧煜靠在他身上,剧烈地喘息着,目光却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声音沙哑微弱:“……还有……同伙……”
他话音未落,静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陈骞带着数名亲兵持刀冲了进来,看到屋内的景象,脸色骤变!
“王爷!苏先生!你们没事吧?!”
苏澈看着冲进来的陈骞,又看了一眼地上喉咙被撞碎、死不瞑目的杀手,再联想到那顺利被吹入的迷烟和恰到好处被撬开的窗户……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这节度使府,远比外面的刀光剑影,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