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从黄昏开始泼下来的。
铅灰色的云层像浸了水的破棉絮,沉甸甸压在青山尖上,把整个青溪村都裹进一片湿冷的晦暗里。江浔蹲在自家堂屋门槛上,看着檐角垂落的雨帘在地面砸出密密麻麻的水花,溅起的泥点顺着门槛的木纹蜿蜒爬行,像一条条黑色的小蛇。他刚从后山下来,裤脚还沾着乱葬岗特有的、混着腐叶与朽木的湿土,指尖残留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腥气,那气味不像雨水冲刷后的泥土味,反倒带着点甜腻的腐臭,像盛夏里烂透的野果,又藏着一丝金属般的冷冽。
“发什么呆?赶紧把柴火搬进来,别让雨泡透了。”母亲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被雨声搅乱的烦躁。江浔应了一声,起身时无意间瞥了眼后山的方向。那片山岗在村子西北侧,坡度不算陡,却因为是村里世代丢弃棺木的地方,常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翳。平日里即便是大白天,也少有人敢靠近,更别提这样的暴雨夜了。
可就在刚才,他在后山脚下的菜地里收拾农具时,隐约听见了一阵奇怪的声响。不是雷声,不是雨声,更不是风吹过树林的呜咽,而是一种沉闷的、木头摩擦的“嘎吱——嘎啦——”声,断断续续从乱葬岗的方向飘下来,混在暴雨里,像有谁在搬动沉重的棺木。
江浔当时攥着锄头的手紧了紧,抬头望向那片被雨幕模糊的山岗。乱葬岗上的棺木大多是村里穷苦人家用的薄皮棺材,年代久了,棺木朽坏,不少都暴露在外,有的半边陷在泥里,有的斜斜靠在石头上,棺盖歪歪斜斜地搭着,远远望去像一张张咧开的黑嘴。他从小听村里老人说,后山乱葬岗阴气重,埋的不全是正常死亡的人,有夭折的孩子,有暴毙的流浪汉,还有几十年前死于瘟疫的村民,夜里常能听见鬼哭。小时候他和同伴在后山放牛,哪怕牛群跑到山脚下,也绝不敢往乱葬岗的方向多走一步。
“别瞎想了,肯定是风吹的。”江浔拍了拍裤脚上的泥,自我安慰道。暴雨天里,风把朽坏的棺盖吹得开合作响,也不是没可能。可不知为何,刚才那声音里的沉闷与滞涩,总让他心里发毛,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处慢慢蠕动,顺着雨丝爬进了他的骨头缝里。
夜里十二点多,雨势渐渐小了,变成了细密的雨丝,淅淅沥沥地打在窗纸上。江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那阵木头摩擦的声响,像刻在了他的耳朵里,时不时就冒出来,搅得他心神不宁。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冷风夹着雨丝涌进来,带着后山特有的腥气。
村里一片死寂,只有几声犬吠远远传来,很快又被雨声吞没。他抬头望向乱葬岗的方向,山岗在夜色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轮廓模糊,只有几棵枯树的枝桠突兀地伸向天空,像怪兽的爪子。就在这时,他似乎又听见了那声“嘎吱”,比傍晚时更清晰,更靠近,仿佛就在山岗脚下,有一口棺木正在缓缓打开。
江浔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死死盯着那片黑暗,手心冒出冷汗。难道是盗墓的?可青溪村穷得叮当响,乱葬岗里的人连件像样的陪葬品都没有,谁会来这里盗墓?还是说……是村里的哪个醉汉走错了路?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披上蓑衣,抓起墙角的手电筒,轻轻推开了房门。雨丝打在脸上,冰凉刺骨,手电筒的光柱在湿滑的泥路上晃悠,照亮了满地的水洼,倒映着破碎的夜空。通往后山的小路泥泞难行,每走一步都要陷进泥里,拔出来时带着“咕叽”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越靠近乱葬岗,那股腥气就越浓重,不再是傍晚时淡淡的萦绕,而是像一团黏稠的黑雾,死死裹住了他。手电筒的光柱扫过路边的草丛,惊起几只青蛙,“扑通”一声跳进积水里,吓得江浔浑身一哆嗦。他握紧了手里的手电筒,指节泛白,光柱缓缓抬起来,照向乱葬岗。
这一眼,让江浔的血液瞬间冻结在血管里。
乱葬岗上的棺木,比他白天看到的要凌乱得多。原本就暴露在外的棺木,此刻大多被掀翻在地,有的棺盖斜斜地靠在棺身一侧,有的则整个倒扣在泥里,还有的……江浔的手电筒光柱颤抖着,照向那些敞开的棺木内部——空荡荡的。
没有尸体,没有寿衣,甚至连一点残留的布料都没有。每一口敞开的棺木里,都只铺着一层薄薄的黑泥,那黑泥像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还带着湿润的光泽,凑近了闻,正是那股甜腻又带着金属腥气的味道。
江浔数了数,至少有十几具棺木是打开的,散乱地分布在乱葬岗的中下部,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撬开的。他的手电筒光柱扫过那些黑泥,隐约能看到泥层上有一些浅浅的痕迹,像是某种爬行动物留下的蜿蜒印记,又像是有人用手指在泥里搅动过,凌乱不堪。
“谁……谁在那儿?”江浔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朝着空无一人的乱葬岗喊道。回应他的,只有风吹过枯树的“呜呜”声,像是鬼哭,又像是棺木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的声响。
他不敢再往前走,站在乱葬岗的边缘,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些消失的尸体去哪里了?棺木上没有明显的撬痕,不像是人为打开的,反倒像是……像是从里面自己推开的。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江浔就觉得头皮发麻,后背窜起一股寒意,哪怕穿着蓑衣,也觉得冷得刺骨。
就在这时,他的手电筒光柱无意间扫过乱葬岗最深处的方向。那里地势稍高,长着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平日里很少有人去。此刻,灌木丛的缝隙里,似乎有一个黑影动了一下。
江浔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盯着那个方向,手电筒的光柱聚焦过去。灌木丛晃动了一下,几片湿叶飘落下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是风吗?还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转身就往山下跑。泥泞的小路让他好几次差点摔倒,蓑衣被树枝勾住,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冷雨顺着破口灌进去,贴在皮肤上,像无数根冰针在刺。他不敢回头,只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那股腥气越来越浓,仿佛就贴在他的后颈上,带着黏腻的湿意。
回到家时,江浔浑身都湿透了,脸色苍白得像纸。母亲被他的动静吵醒,看到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连忙问他怎么了。江浔瘫坐在椅子上,喘了半天才缓过劲来,指着后山的方向,声音嘶哑地说:“妈……后山……乱葬岗的棺木……全被打开了……尸体……尸体不见了……”
母亲的脸色瞬间变了,手里的油灯差点掉在地上。“你说什么胡话?”她声音发颤,显然是不信,可看着江浔惊恐的眼神,又不由得慌了神,“是不是你看错了?这么大的雨,黑灯瞎火的……”
“我没看错!”江浔猛地提高了声音,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至少十几具棺木,全打开了,里面只有黑泥,尸体全没了!妈,是真的!”
母亲沉默了,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她走到窗边,望着后山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青溪村的人,哪个不知道后山乱葬岗的邪性?可这么邪门的事,还是头一次听说。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江浔的父亲江老实听说了这件事,将信将疑地召集了村里的几个壮丁,一起往后山乱葬岗去查看。江浔也跟着去了,一路上,他能感觉到村里人的眼神都带着惊恐和不安,议论声像嗡嗡的苍蝇,绕在耳边。
“真的假的?棺木自己打开了?”
“尸体不见了?别是被野狗拖走了吧?”
“不可能,野狗哪能打开十几具棺木?还把尸体全拖走?”
“说不定是……是不干净的东西……”
最后那句话,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掠过一丝恐惧,脚步也慢了几分。
到了乱葬岗,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江浔昨晚看到的场景,比白天看起来更加诡异。十几具棺木东倒西歪地散落在地上,棺盖敞开着,里面的黑泥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那股腥气经过一夜的沉淀,变得更加浓重,让人闻了忍不住恶心。
几个壮丁壮着胆子走近棺木,仔细查看。“没有撬痕,”一个叫王强的汉子蹲在一具棺木旁,用树枝拨了拨棺盖的边缘,语气凝重地说,“你看这棺盖的合页,是从里面被顶开的,木头都裂开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从里面顶开?难道是……尸体自己爬出来了?
这个念头让在场的人都打了个寒颤。江老实脸色铁青,沉声道:“赶紧把棺木都盖好,再找些石头压上,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几个壮丁连忙行动起来,可就在他们试图把棺盖盖回棺身时,有人发现了不对劲。“江叔,你看这黑泥……”一个年轻汉子指着棺木里的黑泥,声音发颤。
江老实走过去一看,只见那层黑泥上,除了昨晚江浔看到的凌乱痕迹,还多了一些细小的、暗红色的纹路,像是血丝,又像是某种植物的根须,深深扎在黑泥里。用树枝拨开黑泥,下面的棺木内壁上,竟然粘着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黏膜,像蝉蜕一样,带着黏腻的湿意。
“这是什么东西?”有人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没人能回答。江老实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挥了挥手,语气急促地说:“别管了,赶紧盖好!都盖好!”
众人不敢怠慢,七手八脚地把棺盖盖好,又搬来几块大石头压在上面,仿佛这样就能阻止什么可怕的东西从里面爬出来。可每个人的心里都清楚,这根本无济于事。那些消失的尸体,那些诡异的黑泥,还有棺木里的黏膜,像一团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回到村里,乱葬岗的怪事很快就传遍了。村里的老人都说,这是后山的“东西”醒了,是不祥之兆,要出事。一时间,整个青溪村都被恐慌的气氛笼罩着,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天一黑就不敢出门,连孩子的哭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江浔的心里也沉甸甸的。他总觉得,那些消失的尸体,绝不会就这么凭空消失,而乱葬岗里的黑泥,绝对不简单。他想起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说过,后山乱葬岗下面,埋着一个“柳仙”的祠堂。几十年前,村里闹瘟疫,死了很多人,有人说瘟疫是柳仙发怒引来的,于是村民们就在乱葬岗深处建了一座小祠堂,供奉柳仙,希望能平息怒火。可后来祠堂年久失修,被杂草和灌木覆盖,渐渐就没人记得了。
难道这次的怪事,和那个柳仙有关?
江浔不敢确定,但他隐隐觉得,乱葬岗最深处,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事情的发展,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快。
就在乱葬岗棺木被打开的第三天夜里,村里开始有人失踪了。
第一个失踪的,是村里的孤寡老人李婆婆。李婆婆无儿无女,独自住在村西头的一间小土屋里。第四天一早,有人发现她的房门敞开着,屋里的东西都好好的,就是人不见了。地上湿漉漉的,留着几道浅浅的泥印,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村外,朝着后山的方向。
村里人立刻组织了搜寻,可找了一整天,把村子周围和后山脚下都翻遍了,也没找到李婆婆的踪迹。每个人的心里都升起了不祥的预感——李婆婆,恐怕是去了乱葬岗。
可没人敢真的闯进乱葬岗深处去寻找。
第五天夜里,又有人失踪了。这次是村里的一对年轻夫妇,张强和他的妻子。他们的房门也是敞开着,屋里同样留着朝向后山的泥印,和李婆婆家的一模一样。
恐慌像潮水一样淹没了青溪村。两天之内失踪三个人,而且失踪的方式都一模一样,这让所有人都意识到,那个从乱葬岗里出来的“东西”,已经开始对村里人下手了。
江浔的父亲江老实召集了全村人,在村里的晒谷场上开会。晒谷场中央点燃了一堆篝火,火光跳跃着,映照着每个人恐惧的脸。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江老实的声音嘶哑而沉重,“再这么下去,我们整个村子的人,都会被那个东西抓走的!”
“那怎么办?我们报警吧!”有人喊道。
“报警?报了警又能怎么样?”一个老人叹了口气,“警察来了,能找到那些失踪的人吗?能对付得了乱葬岗里的脏东西吗?”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青溪村地处偏僻,交通不便,就算报警,警察也未必能及时赶到,更何况,这种牵扯到鬼神的事情,警察恐怕也无能为力。
“我看,还是请个先生来吧。”村里的老支书咳嗽了一声,缓缓说道,“找个懂行的出马仙,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邪祟在作祟,或许能有办法。”
出马仙?江浔的心里一动。他想起了邻村的一个出马仙,姓黄,据说很灵验,专门对付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对,找黄先生!”有人立刻附和道,“说不定黄先生能帮我们赶走邪祟!”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最后一致决定,让江老实和村里的几个汉子,第二天一早就去邻村请黄先生。
江浔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投向了后山的方向。火光中,那片山岗的轮廓显得格外狰狞。他总觉得,就算请来了出马仙,也未必能解决问题。那个藏在乱葬岗深处的东西,恐怕比他们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第六天和第七天夜里,村里又接连失踪了四个人。短短五天,已经有七个人失踪了。整个青溪村,彻底陷入了绝望的恐慌之中。家家户户都用木板钉死了门窗,有的人甚至搬来了衣柜、水缸,挡在门口,仿佛这样就能挡住那个无形的魔爪。
江浔的心里,也越来越焦躁。他每天都守在窗边,盯着后山的方向,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砍柴刀。他知道,那个东西迟早会来,他必须做好准备。
第八天一早,江老实带着黄先生回到了青溪村。
黄先生看起来五十多岁,穿着一件灰色的道袍,手里拿着一个罗盘,眼神锐利,不怒自威。一进村,他就皱起了眉头,语气凝重地说:“这村子里的阴气,太重了,比乱葬岗还要重。”
村里人连忙把黄先生领到晒谷场,七嘴八舌地把乱葬岗棺木开合、尸体失踪以及村民失踪的事情说了一遍。黄先生一边听,一边摆弄着手里的罗盘,罗盘上的指针疯狂地转动着,始终无法稳定下来。
“是柳仙作祟。”黄先生听完,脸色凝重地说,“你们村后山乱葬岗下面的柳仙祠堂,是不是年久失修了?”
众人都愣住了,没想到黄先生一开口就说到了柳仙祠堂。江老实连忙点了点头:“是,几十年前的祠堂,早就被杂草盖住了。”
“这就对了,”黄先生叹了口气,“柳仙本是守护一方的仙灵,可你们把它的祠堂建在乱葬岗,常年被阴气侵蚀,再加上棺木暴露,尸体怨气不散,柳仙的灵气早就被污染了,变成了邪祟。那些棺木,是它打开的,尸体被它用来修炼邪术,而失踪的村民……恐怕已经成了它的祭品。”
“祭品?”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没错,”黄先生点了点头,“柳仙修炼邪术,需要活人的阳气,那些失踪的村民,应该是被它抓去,吸走阳气了。现在,我们必须立刻去乱葬岗,找到柳仙的祠堂,毁掉它的修炼法阵,才能阻止它继续害人。”
“可是……”有人犹豫了,“乱葬岗那么邪门,我们进去了,会不会……”
“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黄先生的语气斩钉截铁,“如果再拖延下去,整个青溪村的人,都会死光的。愿意跟我去的,现在就准备好家伙,拿上桃木枝、黑狗血,跟我走!”
江浔第一个站了出来:“我去!”
他的父亲江老实也点了点头,沉声道:“我也去。”
村里的几个壮丁,虽然心里害怕,但看着身边亲人恐惧的眼神,也纷纷鼓起勇气,站了出来。很快,就有十几个人组成了一支队伍,每个人都拿着磨得发亮的柴刀、锄头,腰间别着用红绳系着的桃木枝,有人还特意从家里带来了黑狗血,装在破旧的陶罐里,罐口塞着棉布,散发着刺鼻的腥气。江浔攥着一把父亲传下来的猎刀,刀鞘上刻着简单的辟邪纹路,他把黄先生给的符纸叠成三角形,塞进衣领,符纸的粗糙触感贴着皮肤,竟让他多了几分底气。
黄先生走在队伍最前面,手里的罗盘指针依旧乱晃,他时不时停下脚步,弯腰查看地上的泥土,眉头越皱越紧。“这邪祟的气息,比我预想的还要重,”他沉声说道,“你们看这地上的泥印,已经从断断续续变成了连贯的痕迹,它越来越强了。”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脚下的泥土里,果然有一道细细的黑泥痕迹,像一条墨色的小蛇,蜿蜒着朝乱葬岗深处延伸。那黑泥和乱葬岗棺木里的一模一样,带着甜腻的腥气,凑近了能看到里面夹杂着细小的暗红色丝状物,像是凝固的血。
越往乱葬岗深处走,周围的空气就越冷,明明是盛夏,却让人浑身汗毛倒竖,仿佛置身冰窖。原本稀疏的树木变得茂密起来,枝桠交错,像一双双枯瘦的手,在头顶织成一张巨大的黑网,把阳光遮得严严实实。林间静得可怕,听不到鸟鸣,听不到虫叫,只有众人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还有树枝被踩断时发出的“咔嚓”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江浔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他们,那些茂密的灌木丛里,似乎藏着无数双眼睛,正贪婪地打量着这支闯入者队伍。他下意识地握紧了猎刀,指节泛白,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突然,他看到左侧的灌木丛动了一下,不是风吹的那种晃动,而是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带动着枝叶轻轻颤抖。
“谁在那里?!”江浔大喝一声,猎刀瞬间出鞘,寒光一闪。
众人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纷纷举起手里的武器,朝着灌木丛的方向望去。黄先生也立刻停下脚步,罗盘对准灌木丛,指针疯狂地转动着,几乎要从他手里挣脱。“小心!”黄先生脸色大变,“它在那里!”
灌木丛猛地被掀开,一道黑影从里面窜了出来,速度快得像一阵风,朝着队伍末尾的一个年轻汉子扑去。那汉子惊呼一声,来不及反应,就被黑影扑倒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众人只看到黑影身上覆盖着一层湿漉漉的黑泥,看不清样貌,只能听到一阵尖锐的、像是指甲抓挠木头的声音,还有那汉子痛苦的惨叫。
“快救他!”江老实大喊一声,率先冲了上去,锄头朝着黑影狠狠砸下。
黄先生也立刻掏出一张符纸,嘴里念念有词,符纸瞬间燃起红色的火焰,他抬手一甩,符纸朝着黑影飞去。“孽畜!休得伤人!”
符纸准确地落在黑影身上,发出“滋啦”的声响,冒出一阵黑烟,黑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音不像人声,反倒像某种野兽的嘶吼,松开了那个年轻汉子,朝着乱葬岗更深处逃窜而去,转眼间就消失在茂密的灌木丛里。
众人连忙围过去,把那个年轻汉子扶起来。只见他的肩膀上被抓出了三道深深的血痕,血混着黑泥,顺着伤口往下流,那黑泥接触到伤口的地方,皮肤瞬间变得乌黑,像是被毒素侵蚀了一样。“疼……好疼……”汉子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声音微弱。
黄先生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些黄色的粉末,撒在他的伤口上。粉末接触到伤口,立刻冒出白烟,汉子发出一声痛呼,伤口处的乌黑渐渐褪去了一些。“这黑泥里有邪祟的怨气,沾染不得,”黄先生严肃地说,“大家都小心点,别被这东西碰到。”
众人脸色都变得更加凝重,刚才那黑影的速度和凶残,让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江浔看着那道黑影消失的方向,心里清楚,那应该就是被柳仙邪祟控制的尸体之一,没想到竟然变得如此可怕。
“不能再等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柳仙祠堂。”黄先生站起身,语气急促地说,“再拖延下去,不仅他的伤势会加重,还会有更多人遭殃。”
众人点了点头,没人再敢耽搁,继续朝着乱葬岗深处前进。一路上,他们看到了更多敞开的棺木,里面同样只有黑泥,有的棺木旁边,还散落着一些破旧的衣物和骨骼碎片,骨骼上也覆盖着一层黑泥,看起来阴森诡异。
走了大约半个多小时,黄先生突然停下了脚步,手里的罗盘指针不再乱晃,而是稳稳地指向了前方。“到了,”黄先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柳仙祠堂就在前面。”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的灌木丛被拨开了一片,露出一座破败的小祠堂。祠堂的屋顶已经坍塌了一半,墙壁上布满了裂缝,爬满了藤蔓,大门歪斜地挂在门框上,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祠堂周围的泥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色,比其他地方的黑泥更加黏稠,空气中的腥气也变得格外浓重,让人闻了忍不住恶心。
江浔注意到,祠堂门口的地面上,刻着一个奇怪的法阵,用黑泥勾勒而成,图案复杂,像是一条盘旋的蛇,蛇的眼睛处,镶嵌着两颗暗红色的石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法阵的周围,散落着一些动物的骸骨,还有几根烧焦的桃木枝,看起来像是之前有人试图破坏法阵,却失败了。
“这就是柳仙的修炼法阵,”黄先生指着地面上的图案,沉声道,“那两颗暗红色的石头,是邪祟凝聚怨气而成的,只要毁掉这两颗石头,法阵就会失效。”
“那我们现在就动手吧!”一个壮丁急声道,握着柴刀的手微微颤抖。
“不行,”黄先生摇了摇头,“这法阵被邪祟的怨气加持,直接靠近会被反噬。你们用桃木枝蘸着黑狗血,先在法阵周围撒一圈,破掉它的怨气,我再用符纸毁掉那两颗石头。”
众人立刻照做,纷纷拿出桃木枝,蘸满黑狗血,小心翼翼地走到法阵周围,沿着法阵的边缘撒了一圈。黑狗血落在黑泥上,发出“滋啦”的声响,冒出阵阵黑烟,空气中的腥气似乎淡了一些。
黄先生见状,立刻掏出三张符纸,叠加在一起,嘴里念念有词,符纸瞬间燃起熊熊火焰。他猛地抬手,将符纸朝着法阵中央的两颗暗红色石头甩去。“天地玄宗,万炁本根,破!”
符纸准确地落在石头上,火焰瞬间蔓延开来,包裹住了两颗石头。石头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像是有生命一样,暗红色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表面开始出现裂痕。
就在这时,祠堂里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嘎吱”声,像是有人在里面推动棺木。紧接着,一道阴冷的风从祠堂里吹了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众人浑身一哆嗦。黄先生脸色大变:“不好!邪祟出来了!”
众人立刻举起武器,警惕地盯着祠堂的大门。只见大门缓缓被推开,一道高大的黑影从里面走了出来。那黑影浑身覆盖着厚厚的黑泥,看不清样貌,只能看到它的身形佝偻着,四肢扭曲,像是被强行拉长的尸体。它的手里,拖着一口敞开的棺木,棺木里的黑泥已经溢了出来,顺着棺木的边缘往下淌。
黑影发出一阵低沉的嘶吼,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怨恨,它抬起头,朝着众人的方向望去,虽然看不清眼睛,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是一种充满恶意的注视。
“这就是被柳仙邪祟附身的本体!”黄先生大喊道,“大家一起上,用桃木枝和黑狗血攻击它,别让它靠近!”
江浔率先冲了上去,猎刀朝着黑影的胸口狠狠刺去。可就在刀刃即将接触到黑影的瞬间,黑影身上的黑泥突然蠕动起来,形成一道厚厚的屏障,猎刀刺在上面,像是刺在了坚硬的石头上,发出“当”的一声,震得江浔手臂发麻。
黑影反手一挥,棺木朝着江浔砸来,江浔连忙侧身躲开,棺木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黑泥四溅,溅到旁边一个壮丁的腿上,那壮丁立刻发出一声惨叫,腿上的皮肤瞬间变得乌黑,像是被烫伤了一样。
“小心它的黑泥!”黄先生大喊道,再次掏出符纸,点燃后甩向黑影。
符纸落在黑影身上,虽然能燃起火焰,但效果远不如之前,火焰很快就被黑泥扑灭了。黑影嘶吼着,朝着众人扑来,速度比之前那个被控制的尸体快了不止一倍。
众人纷纷挥舞着武器,朝着黑影攻击,可无论是柴刀还是锄头,都无法破开它身上的黑泥屏障,反而被它一次次击退。有两个壮丁躲闪不及,被黑影抓住,瞬间被黑泥覆盖,发出凄厉的惨叫,很快就没了动静,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变成了两具覆盖着黑泥的尸体。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根本伤不到它!”江老实大喊道,脸上满是焦急。
江浔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黑影的力量和防御都远超他们的想象,再这样硬拼下去,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他的目光扫过祠堂,突然注意到祠堂的墙角,似乎有一个小小的神龛,神龛上供奉着一个木制的柳仙雕像,雕像上也覆盖着一层黑泥,但依稀能看到雕像的眼睛处,镶嵌着两颗白色的玉石,和法阵里的暗红色石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黄先生!你看那神龛!”江浔大喊道,指着祠堂墙角的方向。
黄先生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那个神龛和柳仙雕像,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是柳仙的真身雕像!它的灵气还没完全消散,只要毁掉雕像上的黑泥,唤醒它的灵气,就能克制邪祟!”
“我去!”江浔说完,不等黄先生回应,就朝着祠堂冲去。黑影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嘶吼一声,放弃了攻击其他人,转身朝着江浔追来。
“拦住它!”江老实大喊一声,和几个壮丁一起冲了上去,死死地缠住黑影。他们用身体挡住黑影的去路,手里的武器疯狂地攻击着黑影,虽然伤不到它,却能暂时拖住它的脚步。
江浔趁机冲进了祠堂,祠堂里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许多破旧的祭品和骨骼,角落里堆放着几口棺木,其中一口棺木敞开着,里面的黑泥已经干涸,看起来像是被遗弃了很久。他快步走到神龛前,神龛上的柳仙雕像大约有半人高,雕刻的是一条蛇缠绕在柳枝上,蛇的眼睛处镶嵌着两颗白色的玉石,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雕像上的黑泥黏稠而冰冷,江浔伸出手,想要擦掉黑泥,可刚一接触到,就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像是有无数根冰针钻进了他的手掌。
“忍着点!用桃木枝!”黄先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江浔立刻反应过来,从腰间抽出桃木枝,蘸了蘸随身携带的黑狗血,然后用桃木枝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雕像上的黑泥。黑狗血接触到黑泥,发出“滋啦”的声响,黑泥渐渐融化,露出了下面的木头纹理。
黑影越来越愤怒,嘶吼声越来越响,它猛地挣脱了江老实等人的纠缠,朝着祠堂冲来。江老实被它一脚踹飞,重重地撞在祠堂的墙壁上,喷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爸!”江浔大喊一声,心里一紧,加快了擦拭的速度。
就在黑影即将冲进祠堂的瞬间,江浔终于擦掉了雕像上所有的黑泥。柳仙雕像上的白色玉石瞬间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一道白色的光柱从雕像上射出,朝着黑影笼罩而去。
黑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被光柱击中的地方,黑泥瞬间融化,露出了下面腐烂的皮肤和骨骼。它想要逃跑,可光柱的吸力太大,牢牢地将它困住。雕像上的蛇形图案似乎活了过来,缓缓地蠕动着,从雕像上爬了下来,变成一条白色的小蛇,朝着黑影游去。
小蛇爬到黑影身上,一口咬了下去,黑影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身体开始迅速融化,变成一滩黑色的泥浆,散发着刺鼻的腥气。白色小蛇钻进泥浆里,很快,泥浆就停止了蠕动,渐渐干涸,变成了一堆黑色的粉末。
光柱渐渐散去,白色小蛇重新爬回神龛,变回了雕像上的图案,玉石的光芒也渐渐暗淡下去,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江浔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他抬头看向外面,只见黄先生正蹲在江老实身边,检查着他的伤势,其他幸存的壮丁也都瘫坐在地上,脸上满是疲惫和后怕。
“没事了,邪祟已经被消灭了。”黄先生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也透着轻松。
江浔站起身,走到外面,看着地上的黑色粉末,心里一阵后怕。如果不是及时发现了柳仙雕像,他们所有人恐怕都活不下来。
“那些失踪的村民……”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期待。
黄先生叹了口气,朝着乱葬岗最深处的方向指了指:“邪祟把他们藏在了最里面的空棺里,我们过去看看吧。”
众人立刻起身,跟着黄先生朝着乱葬岗最深处走去。那里的树木更加茂密,泥土也更加乌黑黏稠,空气中的腥气虽然淡了很多,但依旧能闻到。走了大约十几分钟,他们看到了一片空地上,摆放着七口敞开的棺木,正是之前失踪的七个村民。
江浔的心脏猛地一沉,快步走了过去。只见七个村民都蜷缩在棺木里,姿势像胎儿一样,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头发,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头发被扯掉了不少,散落在棺木里。他们的皮肤紧紧地粘在棺木内壁上,像是长在了一起,五官被一层厚厚的黑泥覆盖,看不清表情,只能从他们僵硬的肢体和青紫的皮肤判断,他们已经死了很久了。
“这是……邪祟吸收他们阳气的方式,”黄先生的声音带着一丝沉痛,“蜷缩成胎儿姿势,是因为他们的灵魂被强行抽离,身体回到了最原始的状态,双手攥着头发,是因为他们在临死前,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惧。”
众人看着棺木里的死者,脸上都露出了悲痛的神色。有人忍不住哭了起来,那是他们的亲人、朋友,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邪祟的手里。
江浔的眼眶也红了,他看着棺木里的死者,想起了他们生前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楚。他想起了李婆婆,那个总是给村里孩子塞糖吃的老人;想起了张强夫妇,那对刚结婚不久,还计划着要个孩子的年轻夫妇……他们都成了邪祟的牺牲品。
“我们把他们好好安葬吧。”江老实醒了过来,脸色依旧苍白,声音嘶哑地说。
众人点了点头,没有人说话,默默地开始挖坑。他们用柴刀和锄头,在乱葬岗的一侧挖了七个坑,小心翼翼地将棺木里的死者抬出来,放进坑里,再用泥土掩埋。
江浔一边挖坑,一边看着远处的柳仙祠堂,心里五味杂陈。他没想到,一个原本用来守护村庄的柳仙,竟然会因为阴气侵蚀而变成邪祟,害死了这么多无辜的人。
安葬好死者后,黄先生又在柳仙祠堂前重新布置了一个法阵,用桃木枝和朱砂,驱散了周围残留的阴气,然后对着柳仙雕像拜了三拜:“柳仙仙灵,今日帮你清除邪祟,恢复清明,往后望你继续守护青溪村,莫要再被阴气侵蚀。”
做完这一切,黄先生才和众人一起回到了村里。
青溪村的恐慌渐渐平息了,但那些死去的村民,却成了所有人心里永远的痛。江浔每天都会去后山看看,看着那些被重新盖好的棺木,看着柳仙祠堂,心里总会想起那个暴雨夜,想起那些诡异的黑泥,想起那些死去的人。
他知道,有些恐惧,虽然已经过去,但永远不会被忘记。而青溪村的后山乱葬岗,也将永远笼罩着一层阴翳,提醒着人们,有些东西,远比想象中更加可怕。
几个月后,江浔在整理父亲的旧物时,发现了一本破旧的日记本,是爷爷留下来的。日记本里,记录着几十年前村里闹瘟疫的事情。爷爷在日记里写道:“后山柳仙祠堂,供奉的并非真正的柳仙,而是一条修行千年的蛇妖,当年用村民的鲜血祭祀,才平息了瘟疫……”
江浔看着日记本上的文字,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他终于明白,那个柳仙,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守护村庄的仙灵,而是一个用鲜血和阴气修炼的邪祟。几十年前的瘟疫,或许根本就是它引来的,而村民们的祭祀,不过是在喂养它,让它变得更加强大。
雨又开始下了,和那个暴雨夜一样,冰冷而密集。江浔走到窗边,看着后山的方向,仿佛又听到了棺木开合的“嘎吱”声,又闻到了那股甜腻的腥气。他知道,那个被打散的蛇妖怨气,根本没彻底消散,就像棺木里渗进泥土的黑泥,早已钻进了乱葬岗的每一寸土地,藏在树根的褶皱里,躲在朽木的裂痕中,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就会重新凝聚。
他下意识摸了摸衣领里的符纸,黄先生临走前曾反复叮嘱,这符纸能挡三次邪气,可此刻指尖传来的粗糙触感,竟让他莫名心慌。窗外的雨帘越来越厚,后山的轮廓在水汽中扭曲成一团模糊的黑影,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雨里蠕动,顺着湿漉漉的山路,一点点朝村子爬来。
突然,院门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啪嗒”声,像是有东西掉在了泥地里。江浔握紧了猎刀,蹑手蹑脚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昏黄的油灯灯光穿过雨丝,照亮了院门口的一小块空地,那里躺着一只湿漉漉的布鞋,鞋面上沾着黑泥,鞋尖朝着后山的方向,正是三个月前失踪的张强生前常穿的那双。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张强的尸体明明已经被安葬在村西的坟地,这双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江浔眯起眼睛,看清了布鞋旁的泥土里,有一道细细的痕迹,像是蛇爬过的印记,从院门一直延伸到屋里,顺着门槛的缝隙,钻进了堂屋。
“吱呀——”
身后的木柜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撞击。江浔猛地转身,猎刀直指木柜,只见柜门的缝隙里,正缓缓渗出一丝黑色的泥浆,带着熟悉的甜腻腥气,在地面上蜿蜒成一条细小的蛇形,朝着他的脚边爬来。
他挥刀就砍,刀刃劈在泥浆上,却只溅起几滴黑珠,那道蛇形泥浆毫发无损,反而加快了速度,顺着他的裤脚往上爬。冰冷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江浔只觉得腿上的皮肤像是被无数根细针穿刺,又麻又痒,低头一看,裤脚接触到泥浆的地方,皮肤已经开始发黑,正顺着小腿往上蔓延。
“滚开!”江浔嘶吼着,用桃木枝狠狠抽打那道泥浆。桃木枝接触到黑泥的瞬间,发出“滋啦”的声响,冒出一阵黑烟,泥浆像是被灼伤一般,蜷缩成一团,暂时停下了蔓延。可就在这时,木柜的柜门“哐当”一声被撞开,里面竟爬出了一具浑身覆盖着黑泥的尸体——是李婆婆。
她的眼睛被黑泥封住,嘴角却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四肢扭曲着,像提线木偶一样朝江浔扑来。更可怕的是,她的身后,还跟着张强夫妇,以及其他五个失踪的村民,他们都保持着棺木里蜷缩的姿势,却能像野兽一样爬行,黑泥从他们的七窍中不断涌出,在地面上汇成一片黑色的水洼。
江浔步步后退,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猎刀在手里微微颤抖。他终于明白,黄先生毁掉的只是蛇妖的肉身,那些被它吸食阳气的死者,早已成了它怨气的容器,只要雨水再次浸润乱葬岗的黑泥,它们就会被重新唤醒,成为蛇妖复仇的工具。
雨越下越大,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无数只手在敲打。屋外传来村民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夹杂着棺木开合的“嘎吱”声,越来越近。江浔看着步步紧逼的尸体,看着地面上不断扩大的黑泥,突然想起爷爷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蛇妖喜雨,以尸为媒,每一次暴雨,都是它的狩猎之夜……”
黑泥已经爬上了他的膝盖,冰冷的触感顺着血管蔓延到心脏。江浔死死攥着猎刀,目光扫过墙角的神龛,那是他从柳仙祠堂里带回来的柳仙雕像,玉石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微弱的白光。他猛地扑过去,抱起雕像,朝着最前面的李婆婆砸去。
雕像砸在李婆婆的头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黑泥四溅。李婆婆的动作一顿,身体开始剧烈抽搐,覆盖在身上的黑泥像是潮水般褪去,露出底下早已腐烂的皮肤。可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像是无数条蛇同时发出的鸣叫,地面开始剧烈摇晃,乱葬岗的方向,竟升起了一道巨大的黑色烟柱,在雨幕中扭曲成一条蟒蛇的形状,朝着村子的方向俯冲而来。
江浔知道,真正的恐惧,才刚刚开始。那些被唤醒的尸体,不过是蛇妖的先锋,而它的本体,正从乱葬岗的地底深处,缓缓苏醒。雨水冲刷着青溪村,也冲刷着所有的生机,只留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在暴雨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