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盒雪蛤膏就那么搁在窗台上，被午后的日头晒着，像块烫手的山芋，碰不得，扔不得。
苏芷心里明镜似的，太后这手“赏赐”，既是敲打，也是个饵——
就看你敢不敢咬钩，又能不能嗅出饵里的毒。
“晾着它，”
苏芷对眼巴巴瞅着盒子的裴九霄说。
“就当是个摆设。”
裴九霄挠挠头。
“那老太婆到底想干啥？送个带味儿的东西来，膈应人嘛不是！”
“她在试探我的深浅，”
苏芷走到水盆边净手，水流声淅淅沥沥。
“看我能不能察觉那丝死气，也看我，会不会自作聪明地去动它。”
墨言抱着臂靠在门边，声音低沉。
“不动是对的。但被动挨打，不是办法。”
苏芷擦干手，看向窗外渐渐西沉的日头。
“是不能等了。裴九霄白天打听到，慈宁宫最近夜里不太平，严姑姑往御药房跑得也勤。太后体内的幽冥死气恐怕有变，她需要药材压制，或者进行别的什么。”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定星盘碎片对另一部分的感应，越来越清晰了，就在慈宁宫方向，但具体位置模糊。我们得主动去找。”
“怎么找？”
裴九霄来了精神。
“潜进去？”
墨言摇头。
“慈宁宫守卫森严，经过上次，必定更加警惕。硬闯是下策。”
苏芷沉吟片刻，目光投向裴九霄。
“裴九霄，你白天套近乎时，有没有听到关于宫里水源、或者排水暗道之类的消息？”
裴九霄眼睛一亮，拍了下大腿。
“有！有个小太监抱怨过，说太液池靠近西苑宫墙那边，有个年久失修的出水口，好像连着外面的河道，偶尔会有淤泥堵住，归他们清理，又脏又累！”
太液池？
那可是紧挨着慈宁宫的大型宫苑湖泊！
苏芷与墨言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可能。
“夜里，我们去太液池看看。”
苏芷下定决心。
“如果真有水道能通往慈宁宫附近，或许是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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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过后，宫禁更深。
凝华苑偏殿的窗户悄无声息地打开，三道黑影如同狸猫，融入了沉沉的夜色。
避过两队提着灯笼、哈欠连天的巡逻侍卫，三人潜行至太液池畔。
夜风掠过宽阔的湖面，带来湿润的水汽和荷花的残香，远处慈宁宫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巍峨而阴森。
按照裴九霄打听来的方位，他们沿着湖岸西行，果然在一处偏僻的、芦苇丛生的角落，找到了那个被水草和淤泥半掩着的石砌出水口。
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里面黑黢黢的，散发着淤泥和水藻的腥气。
“我先进去探探。”
墨言低声道，不等苏芷反对，已如同游鱼般滑入了洞口。
片刻后，里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叩击声，示意安全。
苏芷紧随其后，裴九霄断后。
水道内狭窄潮湿，脚下是滑腻的淤泥，空气污浊，带着一股陈年的腐朽味道。
三人屏住呼吸，凭借微弱的夜视能力和墨言的引领，在黑暗中艰难前行。
水道并非笔直，七拐八绕，似乎深入地下。
苏芷怀里的定星盘碎片震动得愈发明显，指引着方向。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隐约传来水流声，空间也似乎开阔了些。
墨言停下脚步，示意噤声。
借着从头顶石缝漏下的些许微光，他们看清了所在，这是一个较大的地下蓄水池或者水窖，连接着数条不同的水道。
而其中一条水道的上方，隐约能听到极轻微的、像是诵经又像是低语的声音传来，那方向正是慈宁宫！
就是这里！
苏芷心中激动，正想示意靠近探查，异变陡生！
“哗啦——！”
他们来时的那条水道入口处，突然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
紧接着，是机关转动沉闷的“扎扎”声！
“不好！入口被堵死了！”
裴九霄低骂一声。
几乎同时，另一条水道里传来“窸窸窣窣”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爬行声，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那声音密集得像是无数只脚在摩擦石壁！
“什么东西？”
裴九霄握紧了随身的短刀。
墨言将苏芷护在身后，短刃出鞘，守陵人的气息散发开来，带着警惕。
他能感觉到，来的不是人，是某种被阴邪气息驱动的活物！
下一刻，无数只拳头大小、通体漆黑、眼睛散发着幽幽红光的怪蟾，如同潮水般从那条水道里涌出，瞬间布满了蓄水池的边壁和地面，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这些怪蟾皮肤湿滑粘腻，张开的嘴巴里看不到舌头，只有一团蠕动的黑气，发出“咕呱”的、如同鬼哭的鸣叫，听得人汗毛倒竖！
“是幽冥蟾！小心它们的毒气和死气！”
墨言沉声喝道，话音未落，几只离得最近的怪蟾猛地张口，喷出数道带着恶臭的黑色水箭！
墨言挥动短刃，苍灰色的光芒闪过，将水箭斩灭，但那被斩灭的黑气依旧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更多的怪蟾扑了上来，如同黑色的浪潮！
“他娘的，这么多！”
裴九霄挥刀砍翻两只，那怪蟾爆裂开来的黑血溅在地上，立刻腐蚀出一个小坑，吓得他赶紧跳开。
苏芷指尖银光闪烁，数根银针激射而出，精准地刺入几只怪蟾的头部，那几只怪蟾瞬间僵直，眼中的红光熄灭，不再动弹。
流云仙针的力量对它们有明显的克制！
但怪蟾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杀不胜杀！
而且它们似乎受到某种指引，主要攻击目标就是苏芷！
“这样下去不行！得找到控制它们的东西或者出路！”
苏芷一边闪避，一边急道。
她的灵力消耗极快。
墨言也意识到这一点，他一边抵挡着潮水般的攻击，一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个蓄水池。
忽然，他注意到靠近那条传来低语声的水道上方，石壁有一处颜色略深，似乎刻着某种符文，那些怪蟾大多是从那个方向涌出来的！
“攻击那里！”
墨言指向那处石壁，同时对裴九霄喊道。
“护住苏芷！”
他周身守陵人的力量猛然爆发，短刃化作一道苍灰色的惊鸿，强行破开怪蟾的包围，直刺那处符文！
“轰！”
一声闷响，石屑纷飞！
那符文被击中的瞬间，闪烁了一下，骤然黯淡！
涌出的怪蟾数量明显一滞！
有效！
然而，就在符文被破的同一时间，那条传来低语声的水道深处，猛地传来一声愤怒的冷哼！
一股强大而阴冷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尖锥，骤然刺向最前方的墨言！
墨言闷哼一声，动作瞬间僵直，脸色一白，显然神魂受创！
“墨言！”苏芷惊呼。
失去了墨言最强势的冲击，周围的怪蟾再次躁动起来，更加疯狂地扑上！
“靠！”
裴九霄骂了一句，拼命挥舞短刀，挡在苏芷身前，手臂上瞬间被划出几道血痕，沾染上黑气，传来刺骨的冰寒和麻痹感。
“走！先退回原路！”
苏芷当机立断，扶住摇摇欲坠的墨言，银针连发，暂时逼退近身的怪蟾。
三人且战且退，向来时的水道口退去。
那入口虽然被巨石堵住，但总有缝隙！
就在他们快要退到入口处时，裴九霄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滑腻的东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下意识用手一撑，却摸到了一个半埋在淤泥里的、硬硬的、带着复杂纹路的物件。
他也顾不上细看，顺手就捞了起来塞进怀里，继续后撤。
终于退到被封的入口处，借着墨言勉强凝聚的力量和裴九霄的蛮力，三人合力，终于从那巨石与石壁的缝隙中，艰难地挤了出来，重新回到太液池畔的芦苇丛中。
身后水道里，怪蟾的嘶鸣和那阴冷的精神威压被隔绝，但三人都已是狼狈不堪，浑身沾满污泥，墨言脸色苍白，裴九霄手臂上的伤口泛着黑气。
“快走！禁军快过来了！”
苏芷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低声道。
三人不敢停留，借着芦苇丛的掩护，迅速朝着凝华苑方向潜去。
回到偏殿，关紧门窗，点上灯，三人才真正松了口气。
苏芷立刻先为墨言检查伤势，幸好他底蕴深厚，神魂虽受震荡，但未伤及根本，需要静养。
她又赶紧处理裴九霄手臂上的伤口，用流云仙针逼出侵入的幽冥死气。
“他娘的，差点栽在一群癞蛤蟆手里！”
裴九霄龇牙咧嘴地抱怨着，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那个他在淤泥里摸到的东西。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上面刻着诡异的扭曲符文，中间还有一个模糊的、像是眼睛的图案，触手冰凉，散发着淡淡的不祥气息。
“这是什么东西？”
裴九霄拿着令牌，翻来覆去地看。
苏芷和墨言的目光同时凝固在令牌上，脸色骤变。
墨言声音沙哑地开口。
“这是‘幽冥引’？”
苏芷的心沉了下去。
幽冥引，据玉衡子师叔提过，是幽冥势力用来标识重要地点或引导低级幽冥生物的信物！
裴九霄竟然把这东西带出来了！
这意味着，他们今晚的行动，不仅暴露了行踪，打草惊蛇，还可能被这东西反向标记了！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鸟类振翅的声音，一闪即逝。
苏芷猛地抬头看向窗外，夜色浓重，什么也看不清。
但一种被什么东西窥视着的、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攫住了她。
他们真的被发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