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末都略带调侃的嗓音刚落,人已踱步进了店门,笑呵呵地扫视着气氛明显不对的众人。
在过来之前,陈默给他发的消息已经把大概的情况给他讲明了。
马末都是认可陈默实力的,相信他在这种“现代工业机器制品”上,是不太可能看走眼的。
但相信归相信,总归还是要亲自看上一眼才能下出论断!
…
“店里气压还怪低呐。”马末都笑呵呵的:“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物件儿,能给我们谦哥整成这样。”
他目光从陈默于歉几人身上划过,但微微点头后却并没有停留,而是移向了店主宋朝风。
作为一名在古玩行业混了几十年的老饕,京城这片地界有多少家古董铺子,他马末都清楚的很!
这博雅轩名气虽然不算太大,并非那种百年老字号,但马末都还是知道的,甚至往前几年他自己还曾来这店里买过东西!
“叨扰了,宋老板。”马末都笑着对宋朝风点了点头,礼节性十足。
宋朝风连忙起身,挤出笑容:“马老师,您过来了……快请坐,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闹了点儿小误会。”
同时,他还招呼着店内员工,让其赶紧上茶。
“得,上茶就不用了,先办正事。让我也开开眼,瞧瞧让于老师惦记了三个月,还引出一场‘误会’的宝贝,到底是何等宝贝。”马末都摆了摆手。
马末都这么多年闯荡出来的名号也的确不是盖的。
古玩这行,依靠自己的知识、眼力……那算是堂堂正正的捡漏!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是可以公开拿出来好好说道的。
但联合业内的鉴定专家,伪造鉴定报告,诱导私下交易;设局埋雷,用假货布局,用托哄抬打压;身份欺诈,冒充权威机构,虚假承诺……这种的,则被称为“脏漏”!
这种所谓的脏漏,大概率直接就是违法的。不违法的,也基本上都处于灰色地带边缘。
正儿八经做生意的,都瞧不起这种。
而马末都之所以能被誉为“捡漏第一人”,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他捡的漏,从来没有爆出过“脏漏”!
这一点也是宋朝风认可他这个名号的原因。
马末都话音落下,
宋朝风也没废话,直接回到后堂,从博古架里,将那把紫砂壶给拿了出来,放在铺着丝绒软布的红木桌子上。
陈默安然喝茶。
于歉和许宝龙他们也都起身围了过去。
将紫砂壶放定后,宋朝风没多说话,只是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
马末都在红木桌子前站定,没急着上手,先是背着手,弯腰眯眼,隔着一段距离细细端详了那紫砂壶近一分钟。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的神情。
“嗯……”
“看这身筒,饱满却不臃肿,肩线收得利落,这弧度…也是紫砂里少见的‘却月’变体,有古意。”马末都视线顺着壶流往下,“胥出的也自然,一弯流的走势,和壶身的衔接过渡,确实有杨彭年手工捏塑的那种柔中带刚的劲儿。”
他稍稍侧身,让光线更好地映照壶面:“泥料也讲究,底槽清调配得恰到好处,砂粒隐现,分布均匀。包浆也够温润……”
最后,马末都的目光定格在壶腹的刻铭上,身子不自觉地又往前倾了几分,声音里带着鉴赏家发现妙处时特有的兴奋:
“最难得是这铭文——‘檐雨滴滴,茶香细细’!”
只见马末都边看边动,食指凌空顺着笔划勾勒,“这‘滴’字的收笔,还有这‘细’字的转折,刀法爽利,带着笔锋!这金石味,这书卷气…确实抓住了曼生壶‘字随壶传,壶随字贵’的精髓。”
……
听到这话,
宋朝风眼前一亮,实在因为马末都这番话简直说到他心坎儿里了!
和他自己看到的,简直是一模一样!!
马末都话还没说完,宋朝风紧绷的神经便已经放松了下来,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得意,下意识地瞥了于歉和陈默一眼,什么也没说,但那眼神却仿佛又什么都说了。
然而,马末都却越看越认真。
他的这一番话是真没瞎说!
或者说,他说出来的,也的确是他看出来的东西!
这壶……看着还真就是陈曼生的‘曼生壶’!除了匠气稍微重了点之外,和他先前见过的真品曼生壶的风格没什么两样!
特别是壶身侧面的金石刀法,味儿太浓了!!
别说普通人了,哪怕是钻研金石篆刻多年的从业者,也很难仿出来这种感觉!
马末都甚至觉得,比他先前看到的真品,还要正宗一分!
从上到下,左左右右,里里外外……每一处细节都看完了,一整遍后,
马末都不由叹了口气。
单从眼力的角度“看”,还真没什么别的说法,哪怕是他自己,这一眼看下去,也觉得这把曼生壶是真品的概率,高过五成!
但……
马末都眼神一凝,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准备换个角度重新看!
古董文玩这个行当里的“看物件儿”,视角很重要!
看“真”找真,看“假”找假,这两种不同的视角,到最后得到的很有可能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结果!
先前马末都看的便是“真”,
而陈默在消息中已经明确告诉了他结果,所以,这会儿他便准备看“假”!
“有放大镜吗?”
“哦哦……有,有的有的……”
看到马末都眉头皱起来的时候,宋朝风心中便是一个咯噔。
愣神儿了一瞬间后,
连忙回过神拿了把款式厚重的放大镜,递了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店里的空气仿佛再次凝固。
宋朝风脸上的得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不安。他紧紧盯着马末都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
终于,马末都缓缓直起身,放下放大镜,脸上原本的笑容早就不见了,只剩下一种带着惋惜的严肃。
“宋老板呐……”
听到这语气,宋朝风的心便凉了半截。
“这把壶真的没有测年报告吗?”
同样的问题,再一次问了出来。
只不过,这次问问题的人,从不到三十岁的陈默变成了七十岁的马末都。
…
感受到所有视线汇聚,
宋朝风只觉得浓厚的压力,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来气:
“有……有的,我从倭国带回来的时候……”
“我指的是国内机构出具的。”马末都直接打断道。
见宋朝风沉默不语,马末都继续说道:
“接胎、泥色、包浆,还有最关键的铭文……”
可能已经意识到了接下来的话会是什么,马末都嘴里每吐出一个词汇,宋朝风的脸色都会愈发苍白一分,身体也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了起来。
到最后,马末都嘴皮子一抖:“但……经不起仔细推敲啊!”
结合陈默的结论,
马末都后边儿再次仔细观看后,也基本上能肯定了,便直接把嘴里的话讲了出来,语气九分笃定:“这把壶,不是老仿的,因为它是一件在现代工业技术下,用机器高仿复刻出来的赝品!年份……不超过十年!”
“不……不可能!”
“马老师,您……您再看看!这……这怎么会……”
马末都话音落下后,宋朝风如遭雷击,直接踉跄一步,声音都嘶哑了起来。
机制品??
他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引以为傲的眼力,耗费巨资的收购,竟然是个天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