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萝的声音,像一把温柔的刀,一点一点地剖开他最后的希望。
“是功臣?不,你们是他们阴谋败露后,最大的人证。”
“是兄弟?不,你们是他们为了自保,随时可以牺牲掉的弃子。”
“高都尉,你现在走出这个门,你信不信,不出一天,你的尸体就会出现在,京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而杀死你的不会是大理寺,而是你曾经最信任的那位王爷,派来的新一批‘夜枭’。”
“不……不可能!”高远咆哮道,但他的声音里,却充满了底气不足的虚弱,“王爷他……他答应过我们,他会为李将军平反,他会……”
“平反?”
沈青萝打断了他,她笑了起来,那笑声,清脆却又充满了冰冷的嘲讽。
“一个,连自己的盟友都可以随时出卖,一个,连自己的下属都可以随意灭口的人,你竟然会相信,他会为了一个死了五年的李将军,而去得罪整个朝堂?”
“高远,你,太天真了。”
高远的身体,瘫软了下来。
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雍王,不会为他们复仇,他只是在利用他们。
利用他们的仇恨,利用他们的武力,去做那些最见不得光的事情。
而他们,就是一群,被复仇火焰蒙蔽了双眼的棋子。
“那我……我还能,怎么办……”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沈青萝,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缓缓地,蹲下身,与他平视。
“我,可以给你,指一条新的路。”她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一条,能让你,真正实现你心中所愿的路。”
“雍王,给不了你们公道,因为他就是这不公的一部分。”
“但是,我们可以。”
“帮我们。”沈青萝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帮我们,扳倒雍王,扳倒那些,真正害死李将军,害死你那些兄弟的,幕后真凶。”
“我,以我沈家的名义,向你立誓。”
“只要事成,我便会请求石大人,请求陛下,重审‘周显案’,重审‘李牧之案’!”
高远的眼中,那潭死水,终于掀起了滔天的波澜。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看着她那双清澈却又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的忠诚,在这一刻,已经彻底动摇了。
许久之后,他沙哑地开口,问出了,那个改变他一生,也改变了整个棋局走向的问题。
“我……凭什么,信你?”
这,不是一句质问。
这是一个在绝望的黑暗中,看到了第一缕微光的人,所发出的求证。
他害怕,这缕光,会是又一个将他引向万丈深渊的陷阱。
要收服这样一匹被伤透了心的孤狼,她也给不出一个,能让他绝对信服的承诺。
沈青萝的心,也提了起来。
“别跟他讲大道理。” 魏明月的声音,在此时,却出乎意料地平静,“也别给他空洞的许诺,要让他信你,你不需要证明你将来能为他做什么,你只需要证明,你现在懂他的痛。”
沈青萝明白了。
她没有回答高远的问题,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高都尉,”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超越了她年龄的沧桑和了然,“五年前的燕关之战,你所在的‘破风营’,本是作为左翼预备队驻守在后方,为何会在战事最焦灼的第三日,被调往了伤亡最惨重的正面主战场?”
高远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个问题,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里,那个最不愿回首的匣子!
这件事,是军事机密,更是他们“破风营”所有幸存者心中,最大的一个谜!
“你……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沈青萝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因为,就在那一日,兵部下发的一道军令出了错。”
“告诉他,” 魏明月的声音,在沈青萝的脑海里,带着冰冷的追忆,“那道军令,本是调派右翼的‘神火营’,携带火器前去支援主战场,但在发往北境的八百里加急文书上,一个关键的营地坐标被错写了一笔,‘神火营’,因此与主战场失之交臂。”
“军情如火,主帅李牧之在无法联络上神火营的情况下,别无选择,只能将你们这支最精锐的预备队,填进了那个用人命都填不满的,血肉磨坊。”
沈青萝将这番,足以被列为“最高军事机密”的往事,用一种平铺直叙的口吻,缓缓道来。
但每一个字,落在高远的耳朵里,都如同一声声的惊雷!
他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眼神里已经不是震惊,而是,一种凡人仰望鬼神般的恐惧!
这件事的真相,当年,只有少数几个最高层的将领和兵部的核心官员才知道,后来,为了掩盖这个巨大的失误,所有的相关档案都已被尽数销毁!
她,到底是谁?
她背后,又到底是何方神圣?
“所以,”沈青萝看着他,眼中终于流露出了真切的悲悯,“李将军并非败于北戎的铁骑,他是败给了朝堂之上,某个官员那轻飘飘写错的一笔。”
“而你们‘破风营’七百英魂,也并非死于战场,而是,死于自己人的愚蠢和无能。”
“这,才是真相,一个比‘通敌叛国’,更荒谬的真相。”
高远,再也支撑不住了。
这个铮铮铁骨的汉子,这个在刀山血海里,都不曾皱一下眉头的硬汉,在听到这个,折磨了他整整五年的真相时,竟像个孩子一样,将头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膝盖里,发出了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沈青萝没有去打扰他。
她知道,有些伤疤,只有让它流尽了所有的脓血,才能真正地迎来愈合的可能。
许久之后,高远,才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眼中,已再无半分犹豫和怀疑,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澄澈,和一种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付出去的决然。
“姑娘……”他改了称呼,声音沙哑,却无比郑重,“从今往后,我高远这条命,便是你的,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他知道,一个能洞悉如此机密的人,也必然,拥有着为他们平反昭雪的,真正力量。
“告诉他,你的承诺。” 魏明月道。
沈青萝站起身,对着高远这位曾经的帝国英雄,郑重地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
“高都尉,只要你能助我等扳倒逆贼,清扫朝堂,他日功成之后,我必会穷尽一切,让陛下重开‘李牧之案’,还李将军一个清白,还‘破风营’七百英魂,一个迟到了五年的天下荣耀!”
这个承诺,她,是替自己说的。
也是,替她身体里那个,同样心怀愧疚的前朝太后,说的。
收服了高远,等于在雍王的心脏里,安插进了一枚,最锋利的钉子。
下一步,就是如何让这枚钉子,安全地“回归”到它原来的位置上。
“直接放他走,不行。”裴松首先提出了问题,“雍王生性多疑,高远失踪数日,又安然无恙地回去,必然会引起他的怀疑。”
“没错。”石宽也点头,“我们必须为他的‘回归’,设计一场戏。”
一个针对高远的 “越狱”计划,迅速成型。
这个计划,依旧,是由沈青萝和魏明月,这对“最强大脑”,在幕后亲自操刀。
两天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一辆囚车在四名大理寺狱卒的押送下,正行驶在前往京郊大营的泥泞小路上。
按照官方的说法,要犯高远,嘴硬如铁,大理寺准备将他移交给军法处,用更严酷的手段进行审讯。
囚车里,高远的手脚,依旧戴着镣铐,神情也依旧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就在囚车,行驶到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僻路段时。
路旁的树林里,突然,射出数支冷箭!
“有埋伏!”
为首的狱卒,大吼一声。
紧接着,七八名黑衣蒙面人,从黑暗中猛地冲出,与四名狱卒战在了一起。
这场“伏击战”,演得是惟妙惟肖。
有刀剑碰撞的激烈声,有中箭倒地的惨叫声,还有黑衣人冲到囚车前,砍断锁链的,“哐当”声。
最终,在付出了一名黑衣人“重伤”,和两名狱卒“轻伤”的代价后。
要犯高远,被成功“劫”走,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这场戏,从导演(沈青萝),到演员(裴松手下的精锐),再到现场特效(几包用来冒充鲜血的鸡血),都堪称完美。
第二天,当“重犯被劫”的消息传到雍王府时,萧景泓非但没有怀疑,反而心花怒放。
“哈哈哈,好,好啊!”他抚掌大笑,“本王就知道,我手下的‘夜枭’,都是好样的,竟能从大理寺的虎口里把人给抢回来,漂亮!”
他立刻下令,召见了,这位“虎口脱险”的功臣,高远。
书房里,高远“一脸愧疚”地,单膝跪地。
“王爷,属下无能,被大理寺擒获,险些坏了王爷的大事!”
“起来!”雍王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不怪你,是石宽和那个小贱人太过狡猾,你能活着回来便是大功一件!”
他仔细地,盘问了高远,在大理寺的遭遇。
高远,则按照,早已演练了无数遍的剧本,回答得滴水不漏。
他说,自己被抓后咬紧牙关,一个字也没说,石宽等人无计可施,才准备将他移交军法处。
这番说辞,完全符合,他对“夜枭”忠诚度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