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衣局的后院,果然比前院,还要戒备森严。
两名,膀大腰圆的太监,如同门神般,守在那间,所谓的“净衣房”门口。
那嬷嬷,上前与他们耳语了几句。很快,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身形枯瘦,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的老妇人,从那片昏暗之中走了出来。
她,便是,这浣衣局内,真正的掌事者,秦姑姑。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浑浊的眼眸里,看不出半分的情绪。
她静静地看着沈青萝,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死物。
“……何事?”
许久,她才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沈青萝没有说话。
她只是,屏退了左右所有的人,包括小李子在内。
然后,她从怀里,将那枚,象征着“绣衣使”最高权力的……凤纹玉佩,亮了出来。
在看到那枚玉佩的瞬间,秦姑姑那波澜不惊的眼眸,猛地收缩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一下。
随即,她便恢复了那副,死水般的平静。
“……信物,是真。”她说道,声音依旧是那般,不带任何感情,“但,执此信物之人,却未必是真主。”
“姑娘,”她看着沈青萝,“老奴,斗胆,想问姑娘几个问题。”
“先太后,最爱用的熏香,乃是‘九转静心香’。其方乃宫中绝密。不知姑娘可知,此香是以七分沉水香配三分龙涎,还是……八分沉水香配二分龙涎?”
这个问题,极其刁钻!
因为这两种配比,所熏出的香气,其差异微乎其微!若非是常年伺候在魏明月身边的心腹,绝无可能分辨得出来!
“……你错了。”
然而,沈青萝却只是摇了摇头。
“太后娘娘她最爱用的,”她看着秦姑姑那双,充满了审视的眼睛,说出了一个,让她肝胆俱裂的答案。
“……是,九分沉水香,配一分,产自极北之地的……‘冰山雪莲’的粉末。”
“轰!”
这个答案,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秦姑姑的天灵盖上!
她麻木的脸上,露出了骇然欲绝的神情!
因为这个秘密,普天之下,除了早已仙逝的太后,和她这个,亲手为太后制香的老奴之外,绝无第三个人知道!
“……你……你……”她指着沈青萝,那根布满了老茧的手指,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沈青萝,没有再理会她的震惊。
而是走上前,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声地说出了那句,早已失传了二十年的……
接头暗号。
“……凤凰泣血,涅盘重生。”
秦姑姑的身体,彻底僵硬了。
她眼眸里,涌上了不敢置信的泪水!
她,再无,任何怀疑!
然而,就在她即将要跪倒在地,行那君臣之礼的瞬间!
沈青萝却又做出了一个,让她乃至魏明月,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沈青萝的目光扫向了,那十几个站在院中低着头,看似是在干活,实则却在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着这里的……洗衣宫女!
她的鼻子,在空气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缕不协调的……味道!
“……秦姑姑,”她的声音冰冷如铁,“看来你这‘绣衣使’,该好好地清理一下门户了。”
她抬起手,指向了队列之中,一个看上去最是老实本分,毫不起眼的年轻宫女!
“……她,”沈青萝的眼中,杀机毕露。
“身上有李总管,私下里最爱用的‘金桂凝露’的香气。”
“她,是叛徒。”
这番充满了神鬼莫测意味的“指认”,让秦姑姑彻底呆住了。
也让那个年轻宫女,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她想也不想,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便要朝着自己的咽喉,抹去!
然而,已经晚了。
一道早已等候多时的黑影,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是龙一!
他只用了一记手刀,便干净利落地,将那名企图自尽的叛徒,给劈晕了过去!
……
当那名叛徒,被拖下去之后。
整个浣衣局,陷入了寂静。
所有的人,看着那个云淡风轻的少女,眼神里都只剩下了……敬畏!
秦姑姑,更是再无半分的怀疑。她,走到沈青萝的面前,跪倒在地。
那姿势,虔诚得,像是在朝拜,自己心中唯一的神明。
“……老奴,有眼无珠,罪该万死。”
“请,主人,降罪。”
沈青萝,没有去扶她。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位,虽然刻板,却又无比忠诚的老人。
缓缓地,敛衽一礼。
“……秦姑姑,从现在起,我便是你的眼睛。”
“我要你,将那座看似固若金汤的凤鸾宫,变成一座再无任何秘密的……透明牢笼。”
秦姑姑看着她,老眼里燃起了,复仇的火焰。
她跪倒在地,对着沈青萝,行了一个,最郑重的叩首大礼。
“老奴,遵命。”
沈青萝刚刚在浣衣局内,以雷霆手段,完成了对“绣衣使”的权力交接,还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养心殿那边,便又传来了一道,让她哭笑不得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来传旨的,依旧是小李子公公,只是今日,他的脸上,却带着几分“忧心忡忡”。
“朕,偶感风寒,龙体欠安,鼻不辨味,食不知香。为防宵小之辈,趁机作乱,于御膳之中,下毒作祟。特召,御前顾问沈青萝,即刻入养心殿,暂代‘银针试毒’之职,为朕,亲尝御膳,以保圣体安康。钦此。”
这道充满了“荒唐”与“任性”圣旨,不仅让刚刚才宣誓效忠的秦姑姑,看得是一愣一愣的。更是让沈青萝脑海里的魏明月,瞬间又“炸了毛”!
“风寒?!鼻不辨味?!”魏明月的声音,充满了七窍生烟的愤怒,“他当哀家是死的吗?!哀家看着他长大!他那点小心思,化成灰哀家都认得!他那是风寒吗?!他那是相思病犯了,想找借口见你!”
“还‘亲尝御膳’?!”魏明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一个,从小便百毒不侵,连鹤顶红当糖豆吃都未必能毒死的‘龙体’!还需要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去替他试毒?!”
“简直是荒唐!无耻!不成体统!”
听着脑海里,那充满了“婆婆式”咆哮的吐槽,沈青萝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了。
她,还能怎么办?
她也很绝望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君要臣“试毒”,臣,更是,连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
当沈青萝,怀揣着“视死如归”的悲壮心情,再次,踏入早已是熟门熟路的养心殿时。
迎接她的,却并非什么,病榻之上的“病美人”。
而是一个,身穿月白色常服,正精神抖擞地,在御案之后批阅着奏折的……“勤政”君王。
“……咳咳。”
在看到沈青萝进来的瞬间,萧彻那本是充满了帝王威仪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恰到好处的“病态”与“虚弱”。
他甚至还极其“应景”地抬起手,用一方绣着龙纹的丝帕,掩着嘴,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那演技,浮夸得连一旁的小李子,都有些不忍直视。
“……你来了。”他放下手中的朱笔,用带着几分沙哑的“病中嗓”,对沈青萝说道,“朕,今日,头有些晕。你,便坐到朕的身边来,替朕,看看这几本奏折吧。”
他一边说,一边还极“自然”地拍了拍,自己身旁的龙椅扶手。
“……”
沈青萝,看着他那充满了“司马昭之心”的眼神,和那恨不得将“快来我身边”五个字,写在脸上的表情。
只觉得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而她脑海里的魏明月,早已是火力全开。
“坐过去!哀家看他敢!”
“他眼里还有没有君臣之礼了?!那龙椅扶手是能随便拍的吗?!那是让你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坐的吗?!”
“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
最终,还是沈青萝,顶着脑海里的“咆哮”,对着萧彻,屈膝一福,用“关切”与“惶恐”的语气,委婉地拒绝了。
“陛下,龙体欠安,更应静养。批阅奏折之事,本就是劳心劳力。您,又何苦,如此呢?”
“至于,试毒之事……”她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专业”的微笑,“民女,站着,便好。”
萧彻的“诡计”,第一步,便宣告失败。
他,也不恼。
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般,总是能从他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轻易溜走的女子,眼中的兴趣愈发的浓厚了。
很快,御膳房的午膳,便流水般地呈了上来。
四菜一汤,皆是平日里,皇帝最爱吃的菜色。
“……来,”萧彻,亲自,为沈青萝布了一筷子,她最爱吃的“清蒸鲈鱼”,脸上是“关怀备至”的微笑,“你,先尝。”
沈青萝,只好硬着头皮,拿起银箸,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小块鱼肉,放入了口中。
“如何?”萧彻立刻凑了上来,那张英俊的脸,离她,不过咫尺之遥。
他温热的呼吸,甚至,都轻轻地拂过了她的耳畔,带起了一阵,让她心悸的战栗。
“……回,回陛下的话,”沈青萝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慌乱,开始一本正经地“汇报”道,“此鱼,乃是太湖新进的四鳃鲈,肉质鲜美细嫩,入口即化。”
“火候,也掌握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老,少一分则生。”
“只是……”
“只是什么?”萧彻,追问道。
“……只是,这提鲜的姜丝,似乎用得是南方的老姜。其味,辛辣有余,而清香不足。若是能换成北地莱州所产的嫩姜,那滋味,想必会更上一层楼。”
她这番,充满了“专业”精神的点评,让本是想借机“调情”的萧彻,微微一愣。
随即,他竟真的,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嗯,有道理。”他对着一旁的小李子,吩咐道,“记下,回头,让御膳房改。”
脑中的魏明月,早已是,没眼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