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枕沉默地听着巫莘的解释,目光逐一扫过那六个被捆绑的人牲。
他们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那个孩童甚至还在微微发抖,低声啜泣。
李枕的视线转向台下众人,无论是官吏还是普通民众,所有人都面色如常。
仿佛用人来献祭,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甚至是那些跟着大人一同来参加春祭大典的孩童,也不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不对。
高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安静地站立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枕身上,等待着他下令开始这场血腥的祭祀。
就在这时,李枕感觉到衣袖被轻轻扯动。
李枕微微侧头,见妲己正对他轻轻摇头。
她凑近些许,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知道你心善,可此乃春祭大典,别闹行吗,乖,下令开始吧。”
李枕凝视着妲己担忧的面容,轻轻握住她扯着自己衣袖的手,温柔地捏了捏,对她露出一抹安抚的微笑。
然后,他转身面向巫莘,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祭祀场地:
“巫祝,依我之见,今日春祭,有十名虎方战俘作为人牲已经够了。”
“那六个就算了,把他们放了吧。”
老子治下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口。
你张口就要献祭六个,老子以后还怎么发展。
此言一出,整个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下来,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难以置信地望向高台上的邑尹。
短暂的寂静后,巫莘和青山村的巫祝率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邑尹不可啊!”
巫莘的声音因惊恐而颤抖:“六合承祜(hu)祭乃古礼所定,缺一不可,若擅自更改,恐招神灵震怒,降灾于我桐安邑啊!”
紧接着,桑翁、方南、朱狩、奂庸、庚计等所有小臣官吏齐刷刷跪倒一片,叩首劝谏:
“请邑尹三思!”
“春祭大典关乎今年风雨日照,万万不可更改啊。”
高台下的民众们也纷纷惶恐地跪倒在地,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
嘈杂的恳求声,惶恐的痛哭声汇成一片:
“邑尹,请按古礼祭祀吧......”
“求邑尹可怜我等,我们不能得罪神灵啊......”
“求邑尹可怜可怜我们,去年收成本就不好,若再惹怒天地四方之神,今年我们可怎么活啊......”
这是一个信奉鬼神的神权时代,在众人看来,自然界的风雨雷电、四季更迭,乃至人世间的吉凶祸福,无一不是神灵意志的体现。
而祭祀,特别是春祭这样关乎全年生计的重大祭祀,是与神灵沟通,获取庇佑的最重要方式。
任何对传统仪轨的更改,都可能招致无法预料的神罚。
在这个时代,没有人敢拿祭祀开玩笑,特别是关乎全年收成的春祭。
妲己也是脸色微微一白,她再次靠近李枕,纤手悄悄握住他的手臂,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焦急:
“我的好夫君,别闹行吗,你难不成想要引发众怒,落得个众叛亲离,跟帝辛一样的下场?”
“我知道你心善,但春祭非同小可,在百姓的眼里,这是维系天地秩序的大事。”
“你若是坏了春祭大典,鬼神会不会不悦我不知道,你治下的这些百姓肯定会惶恐不安。”
“今年任何的不顺,哪怕是他们出门摔了一跤,都会算在你这个邑尹大人的头上,认为是你得罪了鬼神的结果。”
“若是真的惹得天怒人怨,为了乞求神灵的原谅,他们可能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杀了你祭天。”
她犹豫了一下,轻咬朱唇,声音更轻了:“乖,听话,别闹。”
“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完成春祭大典,晚上回去我给你学狗叫,我向你保证,这次一定不骗你。”
妲己的眼中满是对他的担忧,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丝哄孩子的意味。
李枕环视四周,看着跪满一地的官吏和民众,感受到妲己抓着自己手臂的微微颤抖。
他明白妲己是怕自己引发众怒,也明白自己方才的话,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
高台之下,所有人都跪伏在地上,等待着他的最终决定。
祭祀场上的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李枕轻轻回握了一下妲己嫩滑的玉手,回以一个安心的眼神。
他转过身,面向台下黑压压跪伏一片的民众与官吏。
目光扫过那些惶恐不安的面孔,最终落回身前跪着的巫莘等人身上。
李枕提高声音,清晰地压过了场间的啜泣与哀求:
“诸位都静一静,大伙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我同样也精通占卜通神之道。”
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然而担心会触怒鬼神的恐惧却依旧笼罩着所有人。
李枕语气平和,笑着说道:“巫祝,诸位族尹、小臣,还有我桐安邑的子民们。”
“你们忧心神灵降罚,惧怕因更改古礼而招致灾祸,此心可鉴,亦是常情。”
“然,诸位不妨好好想想,过往年年,严格遵循此‘六合承祜(hu)’祭祀古礼,以六人性命献祭天地四方,是否便真的岁岁风调雨顺,再无饥馑(jin)灾祸?”
“你们的日子,真的越过越好了吗?”
台下传来细微的骚动和低语,人们的脸上浮现出茫然。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李枕仿佛洞悉了众人的心思,笑着说道:“非是尔等心不诚,亦非古礼有误。”
“实则,乃天地气运流转,神意偏好亦随之微调,而我等祭法,未能及时应和此变。”
他踏前一步,声音清朗:“我近日观天象地气,见皇天上帝之气,清正高远,其意并非嗜好血腥焚烧之气。”
“过往以青壮男子燔(fán)烧献天,其焦灼怨愤之气,反而冲撞了天和,难达至高之神听。”
“真正能上达天听,令皇天喜悦者,乃是人间蓬勃之生气、勤勉之德政、以及丰收后最纯粹饱满的五谷馨香。”
“若以新粟置于祭台,诚心祭祀,其祥和丰饶之气直升,方能真正感应皇天,赐我桐安邑整年祥瑞安宁!”
李枕目光转向大地:“再看地母后土娘娘,其性厚重载物,慈悲孕育,并非喜见活埋窒息之阴怨死气。”
“那般死气沉入土壤,非但不能滋养地脉,反而成了污秽本源,令沃土板结,虫害暗生。”
“地母真正所喜,乃是感念其生养之恩,乃是精心耕作后土壤的芬芳,乃是来年种子破土而出时那股盎然生机。”
“我等只需将最饱满的种子虔心埋入祭坛之下,祈求地母赐予沃土,其生机自会通达地母,保我五谷丰登。”
“至于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