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的手刚搭上门环就缩了回来。
这扇涂着朱漆的药房门已经三天没开过了,门缝里飘出的药味比往日更浓,混着点焦糊气,像把晒干的艾草堆在火上烤。
她踮脚往窗纸破洞处瞧,只看见一团影子在案前晃,墨汁泼溅的痕迹从桌角漫到地上,像条张牙舞爪的黑龙。
王妃?她轻轻叩门,指节撞在木门上发出闷响,奴婢送了参汤来,您多少喝两口?
门内没动静。
小桃咬了咬唇,转身往正厅跑,裙角扫过青石板时带起几片药渣——这是她方才蹲在门口捡的,深褐色的,有点像雷公藤的碎叶,可雷公藤哪能在药房随便扔?
莫忠正给廊下的绿梅浇水,铜壶里的水浇在冻硬的土上,冒着白汽。
他抬头见小桃跑得发慌,眉尾一挑:可是王妃醒了?
不是......小桃喘着气,把药渣摊在掌心,您瞧这东西,莫伯,王妃屋里是不是在炼什么猛药?
昨儿后半夜我听见杵臼响个不停,跟要把药柜拆了似的。
莫忠的老花镜滑到鼻尖,他拈起一片药渣对着光看。
深褐色的碎片边缘泛着金红,像被血浸过又晒干的。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王妃锁门时说的清瘟散,喉头一紧:快,去前院喊阿青来。
药房里,云苏微的指尖抵着显微镜的目镜,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她面前的载玻片上,一滴血正随着显影液的扩散,在紫外灯(伪装成鬼手秘传的夜明珠灯)下泛起幽蓝荧光——那纹路不是随机的,是螺旋状的,每一圈都和《御药监隐录》里画的梦魇花毒素结晶严丝合缝。
的一声,她捏碎了手中的鹅毛管。
不是模拟......是识别。她对着空气呢喃,声音像浸了冰水,母亲的血能识别毒素,所以他们要杀她;我的血也能......所以贵妃要我代嫁冲喜,是想让我死在离玄烬的里,把抗体连血带骨埋进王府。
窗外的风突然卷着雨珠砸在窗纸上,她猛地站起身,裙角扫翻了砚台。
墨汁溅在《御药监隐录》残页上,刚好盖住林妃暴毙四个字——那是她母亲的旧名。
阿青!她扯着嗓子喊,声音撞在药柜上嗡嗡回响。
阿青推门进来时,怀里还抱着个粗陶瓮,上面沾着陈年药渍:王妃,您要的七殿下三年来的药渣,小的翻了三间库房才找全。
云苏微接过陶瓮,指尖在瓮口摩挲。
药渣里混着朱砂、乌头、还有她前日在离玄烬药里发现的微量梦魇花——这些东西熬成药汤灌下去,别说痴傻,早该毒发身亡了。
可离玄烬活下来了,甚至还能装疯卖傻二十年。
倒在石臼里。她指了指角落的青石臼,用酒浸,文火熬。
阿青的手顿了顿:王妃,这药渣都发了霉......
照做。云苏微的声音冷得像刀尖,我要验的不是药,是毒。
石臼里腾起的热气裹着酸腐味漫上来时,云苏微已经将自己的血滴进了玻璃试管(伪装成秘传琉璃瓶)。
血清在试管里打转,与药渣萃取液接触的瞬间,浑浊的液体突然开始澄清——像春天的冰面裂开第一道缝,从接触点开始,慢慢漫到整管溶液。
有效......她的声音发紧,指尖扣住石臼边缘,不是我救他,是他必须活着等我来。
雨越下越大,打在琉璃瓦上像无数颗弹珠。
云苏微望着试管里澄清的液体,忽然想起离玄烬昨日喝药时的模样——他半张着嘴,眼神发直,药汁顺着下巴滴在玄色锦袍上,可她分明看见,他喉结滚动的速度比装痴时快了三倍。
原来我们都是棋子。她轻声说,他的痴傻是盾,我的血是刃,有人想让盾碎刃折,把当年的事永远埋进土里。
案头的烛火炸了个灯花,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展开翅膀的鹰。
她转身拉开暗格,取出医疗仓库里的微型离心装置——外层雕着云纹,看着像块古玉,实则能在半个时辰内分离出血清中的抗体。
凝魄丹。她给三枚裹着金箔的药丸命名时,莫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王妃,王爷来了。
门被推开的瞬间,冷风卷着雨丝灌进来。
离玄烬裹着墨色狐裘站在门口,发梢滴着水,眉间的朱砂痣被雨水晕开,像滴未干的血。
他扫了眼满桌的药渣、试管和写满算式的黄纸,目光落在云苏微眼下的青黑上,喉结动了动:三夜没睡?
云苏微刚要说话,眼前突然发黑。
这三日她只喝了两碗参汤,此刻站得久了,只觉得天旋地转。
离玄烬上前一步接住她,掌心触到她凉得像冰的手腕,眉峰狠狠皱起。
他半抱着她往软榻走,狐裘滑落在地也不管,我守着。
云苏微昏睡前最后一眼,看见离玄烬拾起她掉在地上的黄纸。
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半行字:焚琴计划启动条件——七殿下神志清明且接触过抗体携带者。
离玄烬的指节捏得泛白。
他望着榻上沉睡的云苏微,她的睫毛沾着细汗,像被雨打湿的蝶翼。
窗外的闪电划过,照亮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原来那些人最怕的,不是他装疯,是他遇见了她。
黎明时分的梆子声敲了五下时,云苏微被小桃推醒了。
小桃的手在发抖,声音带着哭腔:王妃,宫里的公公来了!
圣上说皇帝昨夜突发怪病,太医院都治不了,点名要您去......
云苏微坐起身,接过小桃递来的铜镜。
镜中女子眼底的青黑未褪,可眸光比往日更亮,像淬了火的剑。
她伸手摸向鬓边的金步摇,夹层里的凝魄丹硌着皮肤——这是给离玄烬的,也是给她自己的。
备轿。她对着镜子理了理鬓发,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告诉莫伯,把我新制的清瘟散装十盒,随我进宫。
小桃跑出去传话时,云苏微摸出袖中的银针。
十二根银针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最下面那根的针尾,用红线系着半片碎玉——那是她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说等她要走那条最险的路时,就把玉拿出来。
宫门口的禁军已经等在王府外了。
八个玄甲卫分站轿前轿后,刀鞘碰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响。
云苏微掀起轿帘看了一眼,又放下。
她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凝魄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们以为这是监视?
不,这是她的通行证。
起轿。她对轿夫说,声音里带着三分睡意,七分冷。
轿帘外,离玄烬站在王府门口,望着那顶缀着金丝牡丹的软轿越走越远。
他摸了摸怀里的黄纸,指尖划过焚琴计划四个字,眼神像淬了毒的刀。
微微。他对着风轻声说,这局,该我做执棋人了。
软轿转过街角时,云苏微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
她掀帘望去,只见八个玄甲卫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像八条随时会扑上来的狼。
她摸了摸袖中银针,唇角的笑更深了——狼?
她倒要看看,是狼的牙尖,还是她的针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