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市那日的风波,如同投入澄澈湖面的巨石,在凌霄宗内激起的涟漪远比苏晓预想的更为剧烈,却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林婉清重伤昏迷,被其追随者面色惨白地狼狈抬回紫霞峰的消息,不过半日便传遍了宗门各峰。
与之一起沸沸扬扬传开的,还有那道响彻灵魂的冰冷警告 ——
“聒噪。再有下次,形神俱灭。”
那并非刻意放大的嘶吼,而是带着魔煞之气的低语,却仿佛穿透了时空,烙印在每个听闻者的心底。
这简短的八个字,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扼住了所有流言蜚语的喉咙,让那些肆无忌惮的议论戛然而止。
自此,再无人敢在明面上对苏晓指指点点,更无人敢轻易踏足晓月峰百丈范围之内。
曾经那些带着轻蔑、嫉妒、探究的目光,如今大多化作了深深的忌惮、藏不住的恐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就连巡山弟子路过晓月峰附近,都会下意识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那位 “神秘道侣”。
“晓月仙子” 这个称呼,渐渐取代了之前的窃窃私语。
它不再仅仅与 “攀附”“手段”“妖女” 等负面词汇绑定,更蒙上了一层神秘而危险的色彩。
她背后那位甚至无需露面,仅凭一丝散逸的气息和一句话,便能重创筑基后期修士、威慑全场的 “道侣”,成了所有人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如同悬在凌霄宗上空的一柄无形利剑。
然而,身处这场风暴中心的苏晓,心态却在悄然发生着蜕变。
最初面对流言时的紧张、不适与无奈,在云澜那近乎霸道的维护(尽管她隐约猜到,那或许只是他单纯嫌吵,不愿被琐事打扰)之后,反而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了一种沉静的认知。
她清晰地明白,在这个以实力为尊的修真世界,软弱和退让从来换不来尊重,只会招致更多的欺辱与得寸进尺。
云澜的存在,如同一把锋利的剑,为她斩开了一条暂时无人敢轻易招惹的道路,让她得以喘息。
但这把剑,终究是借来的势。
她不能永远活在他的阴影之下,更不能将这份庇护当作理所当然。
想要真正在凌霄宗立足,想要有能力守护自己在意的一切,最终还是要靠自己。
这一日,苏晓再次踏出晓月峰的结界。
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朴素青色道袍,未施粉黛,眉眼清秀,神色平静无波。
与前几日下山时相比,她的脊背挺得更直,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支撑着;
步伐沉稳而坚定,每一步都踏得踏踏实实,没有丝毫犹豫;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少了几分初入宗门时的茫然与怯懦,多了几分历经风波后的沉静与坦荡。
她此行的目的地,是宗门藏书阁。
通往藏书阁的青石长阶蜿蜒向上,两侧古木参天,晨露滴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沿途遇到不少宗门弟子,无论是身着统一服饰的外门弟子,还是衣袍绣着峰峦标记的内门弟子,见到她的瞬间,皆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目光复杂地投向她。
有人迅速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匆匆擦肩而过,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惹来麻烦;
有人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意,对着她不自然地点头致意,眼神里满是拘谨;
也有三三两两的弟子远远驻足,嘴唇微动,窃窃私语,却刻意压低了声音,确保不会被她听见分毫。
苏晓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些各异的目光,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感到浑身不适,更没有想要加快脚步逃避。
她只是平静地回望过去,目光清澈坦荡,不闪不避,没有半分心虚,也没有半分刻意的张扬。
遇到那些主动点头致意的弟子,她便微微颔首回礼,唇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弧度,姿态从容不迫,既不显得高傲疏离,也不显得卑微讨好,恰如其分。
她不再试图去解释 “道侣” 的误会,也不再在意那些背后的揣测与议论。
既然无法改变他人的想法,那便坦然接受这份因误会而来的 “特殊待遇”;
既然借了云澜的势暂时护住了自己,那便好好利用这份安宁,为自己铺路。
她拿着玄玑真人给予的令牌,光明正大地走进了藏书阁。
藏书阁的值守长老见她手持 “玄” 字令牌,又听闻了坊市的传闻,并未多做盘问,只是核对了令牌信息后,便指引她前往低层区域。
这里陈列的多是修真界基础常识、灵草辨识图谱、基础阵法解析,以及一些宗门历史典籍,虽不涉及高深功法,却正是苏晓目前最需要的。
她指尖拂过一排排古朴的玉简,目光专注地挑选着,将那些与灵植培育、魔气特性、基础疗伤术相关的玉简一一取出,小心翼翼地收入储物袋中。
遇到不懂的地方,她还会向值守的低阶执事请教,语气谦和有礼,态度认真诚恳。
除了查阅典籍,她也开始尝试与一些态度相对平和、目光中只有纯粹好奇而无恶意的低阶弟子或执事交谈。
在坊市挑选灵草时,她会主动询问哪家店铺的药材品质可靠、价格公道;
在藏书阁偶遇负责整理典籍的弟子时,她会请教借阅玉简的流程与规矩。
她的话语温和,态度不卑不亢,既没有因为 “道侣” 的背景而自视甚高,也没有因为修为低微而妄自菲薄,反而让一些人对她渐渐改观。
“那位晓月师姐,似乎…… 并不像传言中那么难以接近?”
一名刚被苏晓请教过玉简分类的低阶弟子,对着身边的同伴小声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外。
“是啊,看着挺平和亲切的,刚才还跟我打听哪里能买到性价比高的清心符呢,一点架子都没有。”
另一名弟子附和道,脸上的戒备少了几分。
“哼,谁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别忘了林婉清师姐的下场……”
有人依旧带着怀疑,语气不善地反驳。
话音刚落,便被身边的人急忙打断:
“嘘!慎言!那位的手段你没见识过吗?别给自己惹祸!”
议论依旧存在,但风向已然悄悄改变。
从最初一边倒的鄙夷、猜测与唾骂,开始出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这位 “晓月仙子” 并非传言中那般妖媚惑人、嚣张跋扈,反而沉静内敛,待人谦和。
苏晓对这些变化并非毫无察觉,却并不在意。
她很清楚自己当下最该做的是什么 —— 利用眼下相对安全的环境和宗门提供的资源,尽快提升自己。
无论是修为的精进,还是见识的增长,亦或是对这个世界、对云澜伤势的了解,都刻不容缓。
她不再将自己视为一个需要被保护、依附于他人的 “累赘”。
云澜的伤势需要她的莲火辅助疗愈,未来的道路也需要她自己一步步走下去。
这份清晰的认知,如同扎根心底的种子,让她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沉静而坚定的自信。
又一次从藏书阁出来时,夕阳已西斜,金色的余晖洒满了青石长阶,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她怀中抱着几枚新借阅的玉简,里面记载着关于魔气与灵力相互制衡的基础理论,正是她急需的知识。
她走在回晓月峰的路上,迎面遇上了几位刚从讲法堂出来的内门弟子。
那几名弟子身着绣着凌霄宗徽记的深蓝色道袍,修为皆在筑基初期,显然是宗门重点培养的对象。
他们见到苏晓,先是一愣,脚步下意识停住,神色有些局促不安,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是在犹豫该如何应对。
最终,还是其中一名身材高大、看起来像是领头人的弟子深吸一口气,带着几分僵硬地朝她拱了拱手,声音略显干涩:“晓月师姐。”
这声 “师姐”,虽带着几分被迫的意味,却也是宗门弟子对她身份的一种变相认可。
苏晓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他们,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自然而坦荡,没有丝毫刻意为之的成分,仿佛只是同门之间最普通的招呼。
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温和清晰:“几位师弟好。”
那几名弟子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平和地回应,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忙不迭地再次拱手回礼,然后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快步从她身边走过,像是如释重负一般,背影都带着几分狼狈。
苏晓看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的笑意却未散去。
她知道,想要真正改变所有人的看法,还需要很长的时间,但至少,她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她继续拾级而上,心中一片清明。
她清楚地知道,这条路依旧布满荆棘。
林婉清及其背后的紫霞峰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宗门高层对她和云澜的审视也从未停止,守崖者的威胁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悬于头顶,而云澜时好时坏的伤势,更是压在她心头最重的石头。
但至少,她不再迷茫,不再畏惧人言,不再因为他人的目光而自我怀疑。
坦然面对流言,自信走自己的路。
这,便是她苏晓,在凌霄宗为自己找到的生存之道。
回到晓月峰,推开竹屋的门,屋内依旧是熟悉的清寂。
云澜坐在窗边的竹榻上,双目紧闭,正在闭目调息,清冷的侧脸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宛如上好的白玉雕琢而成,线条流畅而俊美,却也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
苏晓将怀中的玉简轻轻放在竹桌上,动作轻柔,生怕打扰到他。
她走到他身边,如同往常一样,盘膝坐下,缓缓闭上双眼,运转体内微薄的灵力,引动丹田处那簇温暖的莲火。
淡金色的火焰在她掌心缓缓燃起,散发着柔和的暖意,没有丝毫灼热之感。
她伸出手,将莲火轻轻覆在云澜的手腕上,温和的能量顺着他的经脉缓缓流淌,滋养着他受损的道基,压制着体内蠢蠢欲动的魔气。
她的动作熟练而流畅,神情专注而认真,眉宇间带着一种沉静的笃定。
窗外,云海翻涌,夕阳渐渐沉入远山,余晖染红了半边天空。
屋内,静谧安然,莲火的暖意与竹屋的清寒交织,形成一种奇异的平衡。
无需言语,一种新的平衡与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形成。
他是她需要守护的人,她是他暂时的 “道侣”,更是在这片荆棘丛中,与他相互扶持、共同前行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