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头陀动了。
他枯瘦的身影飘至榻前,伸出鸟爪般的手,从皮囊里抓出一把暗绿色药粉,狠狠按在乔大年流血的创口上!
“唔——!”
剧痛和灼烧感瞬间炸开,比剜肉时强烈十倍!
乔大年身体弓起如离水之鱼,喉咙里发出濒死嘶吼,双眼瞪得布满血丝。
那感觉,像无数毒虫钻进伤口,啃噬血肉骨髓!
头陀死死按着药粉不放。
暗绿色粉末接触鲜血,发出“滋滋”声响,腾起焦糊青烟。
鲜血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血流被强行遏制!
剧痛让乔大年意识在崩溃边缘挣扎。
昏沉中,他仿佛看见头陀灰白眼珠深处,一丝诡异暗芒闪过。
“痴儿……此女阳寿早绝……强续生机……魂锁缠身……逆天改命……终成劫灰……你……好自为之……”
一个空洞的声音直接钻入脑海,倏忽即逝。
“血已止住。抬下去静养。取肉捣碎,速来见我炼药。”
头陀收回手,漠然转身。
乔大年眼前被黑暗吞噬,彻底失去知觉。
胸前狰狞的伤口和身下的血泊,诉说着方才的惨烈。
厅堂死寂。血腥味和药粉怪味混杂,令人作呕。
史孝廉看着血泊中生死不知的乔大年,想起头陀那番话,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
救女的狂喜被恐惧和后怕取代,像毒蛇缠绕心脏,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乔大年感觉自,己沉在冰冷粘稠的黑暗里,每挣扎一下,胸口就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血的铁锈味、药粉的焦糊味萦绕鼻端。
“呃……”
他发出破碎呻吟,用尽全身力气掀开眼皮。
视线模糊中,映入眼帘的是陋室熟悉的、烟熏发黄的屋顶,还有床头跳跃的油灯。
他……回来了?
“乔兄!你醒了?”
顾云章惊喜的声音响起,他胡子拉碴,眼窝深陷。
“你都昏睡两天两夜了!史府的人把你抬回来时,浑身是血……
我都以为你熬不过来了!
史家送了伤药补品,派了懂外伤的婆子照看,说你命大,那药粉虽霸道,好歹止住了血……”
乔大年想开口,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
顾云章连忙舀来温水,喂他喝下。
“我……睡了多久?”
声音微弱如蚊蚋。
“两天两夜!”
顾云章心有余悸,“你总算挺过来了。”
乔大年闭了闭眼,猛地想起连城,胸口激荡引发剧烈呛咳,伤口剧痛让他冷汗涔涔。
“连城……小姐……如何?”
他喘息着追问,眼神死死盯着顾云章。
顾云章表情复杂:
“救过来了!
三丸药服下,昨天烧退了,人也清醒了,今日能喝稀粥了。
史府上下都觉得是死里逃生,史孝廉欢喜得烧香拜佛……”
救过来了!
连城活过来了!
狂喜冲垮了乔大年的意识,他眼前一黑,再次陷入昏沉。
只是这次,黑暗深处似乎透着微光。
……
史府绣楼内,药味弥漫,却已没了死气。
连城半倚在靠枕上,脸色苍白如薄瓷,眼神却有了清亮。
她小口喝着参汤,目光飘忽,像在想什么。
“小姐,您可吓死奴婢了。”芸香眼圈发红。
“那日您吐血,老爷脸都白了……幸好老天保佑,您挺过来了!”
连城放下汤匙,指尖无意识抚上心口。
昏迷中的碎片梦境浮上心头:无边黑暗、冰冷锁链、模糊的白衣身影……
“芸香,”她声音微弱却急切,“救我的人,是谁?”
芸香犹豫了下,低声道:“是城外的乔相公。”
乔生!
果然是他!
剜肉、心头肉……
这些词让她心猛地揪紧,感激、愧疚、心痛涌上心头。
他竟真的为自己做到这份上!
“他……他怎么样了?”
连城声音发颤。
“伤得很重。”
芸香声音更低,
“剜了那么大块肉,流了好多血,抬回去时昏死过去了。
老爷派人送药照看,说是命悬一线,能不能熬过来还不一定……”
命悬一线!
这四个字像冰锥刺进心房!
乔生为救她,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巨大的愧疚和担忧攫住她,压得喘不过气。
她猛地抓住芸香手臂,指甲深陷对方皮肉:“芸香!我要见他!现在就去!”
“小姐!使不得啊!”
芸香连忙劝阻,
“您刚好转,哪能下床?外面风大,再着凉就糟了!
乔相公那边,老爷自有安排,您安心养着吧!”
“安排?父亲会怎么安排?”
连城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悲愤,
“他当日立誓,割肉者便许婚!如今乔生割肉救我,命在旦夕!
父亲难道要食言?还要将我推给王化成吗?!”
说到最后,她声泪俱下,情绪激动让虚弱的身子颤抖,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芸香吓得手忙脚乱,又是拍背又是递水,连声劝慰:“小姐息怒!小姐保重身体!老爷……老爷他……”
她支支吾吾,不敢再说下去。
连忙拍着她的背安抚:“小姐您别激动!老爷不是那种人,他肯定会给乔相公一个交代的……”
连城却摇头,眼中满是绝望后的清醒。
她太了解父亲的脾性,向来看重门第,若非走投无路,绝不会立下那样的誓言。
如今自己转危为安,他会不会反悔?
王化成家境殷实,对史家生意多有助益,父亲会不会为了家族利益,再次牺牲她的意愿?
“不行……我不能等……”
连城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身体的虚弱拖垮,重新跌回靠枕 。
“芸香,你帮我……帮我想办法,我一定要知道他的情况,一定要……”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泪水滑落,浸湿了枕巾。
乔生为她舍命,她绝不能让他白白牺牲。
无论父亲如何,她都要给这份“知己”情谊一个交代,给那个为她剜肉的书生一个交代。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落在连城苍白的脸上,却暖不了她此刻冰凉的心。
她知道,这场以血肉换来的生机,绝不会如此轻易了结。
等待她的,或许是更艰难的抗争。
但这一次,她不会再退缩,为了自己,更为了那个用“肝胆”证明知己之谊的乔大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