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卷在几张粗糙的木桌上摊开,像白鸟在泥地上展开惊惶的翅膀。油墨字迹在初夏闷热的空气里微微发黏。语文李老师捏着三年级的阅读卷,指尖滑过苏寒字字珠玑的赏析,镜片后的眼睛越睁越大。她忍不住低声念了一句:“‘月光是冷的,心却是烫的’,这……这像一年级娃能写出来的?” 声音很轻,却像石子投入死水,办公室里原本屏住的呼吸,骤然带上了难以置信的抽气声。
数学王老师没说话。他死死盯着那张满分的卷子,手指点在最后一道复杂应用题的空白处——那里本该是演算区,苏寒却只干净利落地写了两行关键公式和最终答案。这简洁,这笃定。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糊着宣纸的窗棂,投向外面喧腾的操场,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自然课徐老师也拿着卷子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张卷子上的自然知识,有两道题是要到四年级下学期才会学到的,苏寒……竟然也会?
而此刻的操场中心人声鼎沸,苏寒被围在中央,小小的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那根磨得油亮发红的麻绳在她手中化作一片模糊的残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嗖嗖”锐响。她双颊涨红,汗水小溪般从额角淌下,在下巴尖汇聚、滴落,砸在干燥起尘的泥地上,洇出深色的小坑。她的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有些漠然,越过攒动的人头,牢牢钉在校长办公室那扇蒙尘的窗棂上。
计数老师的声音早已嘶哑变调:“一百九十八!破纪录了!!”
冯校长站在窗内,手里捏着苏寒那份跳级申请和成绩单,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将那张证明书递了过去。纸张洁白,墨迹犹新,“同意跳级至四年级”几个字在刺目的阳光下分外清晰。
苏寒伸出双手。极其郑重地接过了那张纸。指尖触碰到纸张微凉的质地,她仿佛被烫了一下,随即,一种更深沉的力量涌遍全身。她将证明书紧紧贴在汗湿的胸口,那急促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衫和纸张,清晰地撞击着掌心。她抬起头,目光直直迎上冯校长复杂的视线。这一次,那双过于清亮的眼睛里,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终于被冲开了一道缝隙,水光迅速弥漫开来,模糊了眼底的锐利。她用力地、死死地抿着嘴唇,不让那哽咽溢出声来,只有肩膀几不可察地轻轻抽动了一下。
前世那个被校长屡次点名表扬、在阳光下微微脸红的小女孩,涅盘之后,今生却变成了在尘土中搏杀、眼神如淬火星辰的跳级者……
操场上的人群带着惊叹和议论渐渐散去。苏寒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胸口的证明书。汗水浸湿的纸页边缘已经有些洇开,墨迹微微晕染。她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抚平那细微的褶皱,动作轻柔得像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夕阳将她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又细又长。她没有像前世那个被表扬后的小女孩一样,蹦跳着跑回家向奶奶炫耀。她只是微微低着头,步伐沉稳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而书包里,那本簇新的四年级课本硬硬的棱角,透过粗布,硌在她单薄的脊背上,像一枚指向未来的、滚烫的勋章。每一步落下,都踏得无比坚实,踏碎前世的温软,踏向今生她必须独自攀援的、更陡峭的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