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居,襄城最负盛名的酒楼,雕梁画栋,气派非凡。然而,谁都知道,这是王氏的产业。王岱将宴请地点设在此处,其示威和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这无疑是一场“鸿门宴”。
当林昊只身准时抵达时,王岱早已在雅间门口等候。他脸上堆起热情而圆滑的笑容,仿佛见到多年老友般迎上前去:“林老板!哈哈哈,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啊!今日得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气度不凡!快请进,快请进!”
林昊亦是拱手还礼,笑容得体,看不出丝毫异样:“王老爷子太客气了。您才是襄城商界的泰山北斗,晚辈初来乍到,理应早日登门拜会才是,怎敢劳您如此破费设宴?实在是折煞晚辈了。”
“诶!林老板这话就见外了!”王岱亲自将林昊引入上座,言辞恳切,“林老板在颍川各地大展拳脚,驿站网络更是惠及四方商旅,老夫虽是僻处襄城,也是钦佩不已啊!早就想与林老板这样的年轻才俊把酒言欢,今日总算得偿所愿了!”
两人落座,王岱亲自执壶斟酒,又是一番互相吹捧,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气氛看似十分融洽。酒过三巡,佳肴频上,席间仿佛只是一场寻常的商业互捧。
然而,当宴席进行到一半,王岱觉得铺垫已然足够,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那份商人的热络被一种属于地头蛇的深沉所取代。他放下酒杯,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林老板年轻有为,手段通天,短短时日便在颍川搅动风云,真是后生可畏啊。不过……”
他拖长了语调,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威胁,“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其中的道理,林老板如此聪明,不会不懂吧?有些规矩,还是守一守的好,免得……伤了和气,对大家都没好处。”
这便是赤裸裸的敲打了。
林昊闻言,不仅没有动怒,反而轻笑出声,他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菜,方才抬眼看向王岱,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王老爷子说的是。不过,晚辈也听过另一句老话,叫‘富不过三代’。尤其是像王氏这样,看似枝繁叶茂,实则根基……未必稳固啊。”
王岱脸色一沉:“林老板此话何意?”
林昊不紧不慢地分析道:“王氏最大的依仗无非两个。一个是客栈,另一个便是这掌控襄城货运的车马行。可如今,王琨之事虽已了结,但信誉受损,却是实打实的。这几日,王氏各产业的营业额下滑几何,老爷子您心中应有数。此乃其一,流血之创。”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王氏看似垄断,但您的产业,其生存都高度依赖于其他五大家族乃至襄城众多商户的帮衬。您本身,并无不可替代的自主产业。说白了,王氏是依附在襄城商业体上的藤蔓。”
林昊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商人重利。今日他们或许还顾念情分,可若是我这驿站网络铺开,提供更便捷、更廉价的运输选择呢?
若是我再与其他几家,比如张氏、赵氏,谈些他们无法拒绝的合作呢?当利益足够大时,您觉得,他们还会死守着与王氏的‘情分’吗?”
他直视王岱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缓缓道:“一旦其他家族纷纷转向,王氏这棵看似的大树,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养分,轰然倒塌,恐怕……也就在顷刻之间吧?”
“胡说八道!”王岱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脸色铁青地反驳,“我六大家族在襄城同气连枝,亲如一家,岂会因你三言两语便生隔阂?休要在此挑拨离间!”
然而,他这色厉内荏的怒吼,恰恰暴露了内心的恐慌。林昊的话,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他最深层的恐惧之中。王氏的繁荣确实建立在与其他家族的合作之上,一旦这种合作关系破裂……后果不堪设想。
他嘴上说着“亲如一家”,但心里比谁都清楚,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所谓的联盟有多么脆弱。
林昊看着失态的王岱,知道自己的“厚礼”已经送到。他不再多言,只是从容地站起身,拱了拱手:“王老爷子息怒,晚辈只是就事论事,若有冒犯,还望海涵。今日多谢盛情款待,晚辈告辞了。”
说罢,便在一片死寂中扬长而去,只留下王岱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心中那巨大的危机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林昊离去后,雅间内只剩下王岱一人。满桌珍馐已然凉透,酒香中也混入了一丝寒意。王岱端坐在主位之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酒杯,沉思了许久许久。
林昊最后那番话,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回荡,精准地击中了他最深的恐惧——王氏的繁荣,建立在沙丘之上。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王岱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必须弄清楚,经过王琨这件事的冲击,联盟内的其他几家,尤其是为首的张家,对王家究竟还存有多少信任和支持。“来人!”他沉声唤道,“明日一早,随我去拜会张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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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襄城另一处更为隐秘的宅邸内,一场将王家和刘家排除在外的四大家族核心聚会正在进行。
坐在上首的,正是联盟的领袖,锦湖张氏的家主张泓。他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缓缓开口道:“今日请诸位来,没有外人,就想听听大家对此番王、刘两家之事的看法。都说说吧。”
掌控民生物资、与王氏货运往来最为密切的丰裕李氏家主李裕率先表态,他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张公,王岱此番栽的跟头可不小!信誉扫地,赔偿刘氏更是损失惨重。即便他能勉强压下此事,恐怕也是元气大伤,短期内难以恢复旧观。依我看……”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这或许是个机会。货运乃商贸命脉,若能由我李氏接手,与我的粮行、货栈整合,成本必将大降,效率也能提升不少啊。” 他早已对王氏垄断运输带来的高额费用不满,此刻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宝兴赵氏的家主赵铭和安泰陈氏的家主陈康对视一眼,却并未立刻附和。赵氏掌控钱庄,陈氏垄断药材,他们的产业相对独立,与王氏的捆绑不如李氏那么深,反而与提供铁器、工具的刘氏交集更多。
赵铭谨慎地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贸然动作,恐伤联盟和气。” 陈康也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张泓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抬手制止了李裕进一步的说辞,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李老弟,稍安勿躁。别忘了,我们六家当初创立联盟,第一条规矩便是‘各守其业,互不干涉’。你今日之言,已有越界之嫌。”
李裕被驳,有些不甘,继续争辩道:“张公,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今形势不同了!且不说王家自身难保,襄城已经来了条过江猛龙——林昊的驿站!如果我们再抱残守缺,恐怕不仅王家保不住,这襄城的整个货运市场,都要被那驿站一口吞下!届时我们就被动了!”
张泓听完,脸上反而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他捋了捋胡须,信誓旦旦地说:“李老弟,你多虑了。襄城货运的根基,在于我们几大家族的货物往来。只要我们稳住,需求就在,市场就在。王家若真的不行了……”
他话语一顿,意味深长地扫过在场几人,“以我等的实力,再扶持起一个‘王家’,难道是什么难事吗?”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张家已经做好了放弃王家的准备,并且打算重新分配利益。
李裕心中一凛,立刻追问道:“那张公您的意思是……我们该如何应对那林昊?”
张泓眼中精光一闪,成竹在胸地说:“既然新人已经展现了实力,堵不如疏。与其等他逐个击破,不如我们主动邀他入局。找个时间,以联盟的名义,正式邀请这位林老板来谈谈吧。看看他,到底想要什么,又能给我们带来什么。”
一场针对林昊,实则为重新瓜分襄城利益的新布局,在这密室里悄然展开。而仍在试图挽回局面的王岱,尚不知自己已被曾经的盟友,视为了可以舍弃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