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以无可匹敌的能量洪流形态,从信息乱流的深处碾压而来。
前哨飞船的外部警报声嘶力竭,主屏幕上,那个无法识别的巨大能量签名如同死亡的倒计时,以超越理解的速度逼近。能量读数早已爆表,刺眼的红色覆盖了整个界面。舷窗外,原本混沌的色彩风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排开,形成一条笔直的、通往他们所在的“真空”通道,通道的尽头,是令人灵魂战栗的、纯粹的能量光辉。
无处可逃,无险可守。能量储备仅剩12%,连维持基本隐匿都做不到。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内部镜像危机,“旅鸫”精神受创,虚弱地靠在座椅上,眼神中残留着与寄生意识搏斗后的恍惚和深深的疲惫。“牧羊人”则面色惨白,手指在控制台上徒劳地敲击,试图寻找任何一丝不可能的生机。
“是‘影’的主力吗?还是……这鬼地方的‘清道夫’?” “旅鸫”的声音沙哑无力。
“能量特征……无法匹配任何已知数据库。规模……太大了。” “牧羊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面对绝对力量差距时最本能的恐惧。她看了一眼状态萎靡的“旅鸫”,心中那个关于他被“镜像”潜伏的怀疑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内忧外患,绝境中的绝境。
就在那毁灭性能量即将触及飞船外壳,两人几乎要闭上眼睛等待终结的刹那——
异变发生了!
那股磅礴的能量洪流,在距离飞船不足百米的地方,毫无征兆地、极其突兀地……消散了。
不是爆炸,不是冲击,而是如同幻觉般,无声无息地湮灭于无形。舷窗外被排开的色彩乱流瞬间回卷,恢复了之前的混沌。警报声戛然而止,主屏幕上的恐怖读数如同退潮般迅速归零。一切发生得太快,太不真实,仿佛刚才那逼近的死亡威胁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死寂,再次笼罩了前哨舱室,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不安。
“怎么回事?” “旅鸫”茫然地抬起头,劫后余生的庆幸被巨大的困惑所取代。
“牧羊人”也愣住了,她快速检查传感器日志。记录显示,那股能量确实存在过,也确实在接触前瞬间消失。不是系统故障。“它……它好像……只是路过?或者……我们不在它的‘目标清单’上?”
这个解释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那种规模的能级,那种精准的指向性,怎么可能是路过?
就在两人惊疑不定之际,之前那个烧毁的隐秘监听模块的备用数据缓存区,突然自动触发了一段极其短暂、却异常清晰的信号记录。这段信号正是在那巨大能量体逼近至最近距离时捕获的,其频率极其特殊,似乎能穿透常规屏蔽。
“牧羊人”立刻调取分析。信号经过放大和降噪处理后,呈现出的并非攻击指令或能量波动,而是一段高度压缩的、非语言的意识流信息。当她的意识尝试接触这段信息时,一股浩瀚、古老、充满无尽悲伤与疲惫的意念,如同轻柔却无法抗拒的潮水,涌入她的脑海:
【……误判……非目标……】
【……携带‘回响’……微弱……但……纯净……】
【……‘无声之域’的……漂泊者……】
【……警告……‘织网者’……已苏醒……其触须……遍及回廊……小心……‘光’之陷阱……】
【……寻找……心核……共鸣……可暂避……】
信息到此中断,但那意念中蕴含的庞大与苍凉,让“牧羊人”久久无法回神。这能量体……不是敌人?它自称“无声之域”的漂泊者?它感知到了他们身上有某种“纯净”的“回响”(是指“雨燕”的残留共鸣?),因此放过了他们?它还警告了另一个名为“织网者”的危险存在,并提到了“光之陷阱”?
最关键的是,它再次提到了“心核”(与之前意识碎片中的“无声之心”可能同指),并指出共鸣心核可以暂时隐匿!
“旅鸫”看到“牧羊人”脸色变幻,急切问道:“发现了什么?”
“牧羊人”深吸一口气,将解读出的信息分享给他。“那个能量体……它没有敌意。它说我们带有‘纯净的回响’,所以避开了我们。它警告我们小心‘织网者’和‘光之陷阱’,并说……共鸣‘心核’可以藏身。”
“纯净的回响?” “旅鸫”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看向“牧羊人”,眼神复杂。是指“雨燕”留下的影响吗?还是……别的什么?那个“织网者”又是什么?听起来比“镜像”更可怕。
“心核……在哪里?怎么共鸣?” 这是当前最实际的问题。
“信息中没有明说。” “牧羊人”摇头,眉头紧锁,“但既然那个漂泊者能感知到我们的‘回响’,也许……‘心核’并非一个固定的地点,而是一种……状态?或者……需要特定条件才能触发的现象?”
她回想起之前意识碎片中“无声之心”的提示,以及林薇残响中关于“入口在心里”的隐喻。难道……“心核”需要从他们自身内部寻找?
这个想法让“牧羊人”心中一动。她看向状态不佳的“旅鸫”,一个大胆而又危险的念头浮现:如果“镜像”潜伏是基于意识层面的复制和寄生,那么对抗它,甚至寻找“心核”,是否也需要从意识层面入手?那个“纯净的回响”,是否就是关键?
“旅鸫,”她严肃地开口,目光直视对方,“你刚才对抗‘镜像’时,最后是怎么夺回控制权的?”
“旅鸫”愣了一下,努力回忆:“我……我也说不清。就是感觉有一股冰冷的、外来的东西想把我挤出去……我拼命地想着……想着不能输,想着要活下去,想着……”他顿了顿,看了一眼“牧羊人”,“……想着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
他的话语简单,却让“牧羊人”心中一震。最纯粹的求生欲和守护同伴的意志……这就是驱散“镜像”的力量?这就是……“纯净”的一种体现?
“也许……‘心核’的共鸣,需要极致的专注和……心灵的‘纯净’。” “牧羊人”说出自己的猜想,“摒弃所有杂念,恐惧,算计,只保留最本质的求生意志和……彼此间的信任。尝试将那种状态,与周围的环境……与那个‘漂泊者’提到的‘回响’同步。”
这听起来玄而又玄,但在一个意识与信息构成的世界里,或许是最直接的方法。
“旅鸫”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试试看吧。总比坐以待毙强。”
两人相对而坐,闭上眼睛,努力排除脑海中纷杂的念头——对未知的恐惧、对“镜像”的担忧、对“雨燕”的牵挂、对未来的迷茫……他们尝试将意识聚焦于一点:生存下去,一起生存下去。
舱室内陷入了深深的寂静,只有生命维持系统微弱的运行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起初,什么也没有发生。周围的混沌依旧,内心的波澜难以完全平息。
但渐渐地,一种奇妙的共鸣感开始悄然滋生。并非来自外部,而是从两人之间,从他们逐渐同步的呼吸和心跳节奏中,从那份摒弃猜疑后残存的、脆弱的信任纽带中,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的、和谐的振动。
这种振动起初只存在于意识层面,随后开始潜移默化地影响他们周围狭小的空间。控制台上,那些混乱跳动的外部环境读数,奇迹般地开始趋于稳定,虽然数值依旧怪异,但不再疯狂闪烁。舷窗外,那永不停歇的色彩风暴,似乎也柔和了一些,狂乱的线条出现了短暂的、有规律的脉动。
仿佛有一圈无形的、宁静的场,以他们为中心,缓缓扩散开来,暂时隔绝了“回廊”的混乱侵蚀。
他们……似乎摸到了一点“心核”的边缘?
然而,这种宁静而脆弱的状态,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牧羊人”感觉自己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变得异常清晰,甚至能隐约“听”到远方信息流中某种深沉的、如同大地心跳般的基础频率时——
一直闭目专注的“旅鸫”,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猛地睁开眼睛,瞳孔中瞬间闪过一片密集的、如同蛛网般的细微光丝,眼神变得极其锐利和陌生,充满了冰冷的审视和计算感!
但这异状只持续了不到半秒,就消失了。他恢复常态,大口喘气,额头上渗出冷汗,仿佛刚才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内部冲突。
“对……对不起,”他声音沙哑,带着歉意和困惑,“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又想干扰我……我把它压下去了。”
“牧羊人”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看得清清楚楚!那绝不是简单的走神或疲惫!那蛛网般的光丝……像极了某种监控或连接的印记!“镜像”并没有被驱散,它只是潜伏得更深了!而他们尝试共鸣“心核”的行为,似乎……刺激了它?或者,为它提供了某种……连接的通道?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就在“旅鸫”出现异状的同一时刻,她通过那短暂的“心核”共鸣状态,敏锐地捕捉到——在远方那无尽的信息乱流深处,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一股阴冷、粘稠、充满编织和捕捉欲望的庞大意志,如同苏醒的蜘蛛,将它的“目光”……投向了他们这个刚刚亮起微弱光芒的小点。
是“织网者”!
他们的尝试,非但没有找到安全的“心核”,反而像在黑暗中划亮了一根火柴,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引来了更恐怖的存在!
“牧羊人”看着一脸无辜和疲惫的“旅鸫”,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最大的威胁,或许从来不在外面,而一直就在她身边。而他们寻求生路的努力,正在一步步地将这个威胁……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