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比深渊的真空更加沉重,笼罩着“潜影号”舰桥。
屏幕上那行来自“墙”内智能体的文字,如同冰冷的法典,宣判了强制手段的死刑。
【入口……需……‘门’之……自愿……共鸣……方可……稳定开启……】
【强制……连接……将触发……‘归零’协议……】
“自愿……共鸣?” “牧羊人”重复着这个词,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她手中那准备用于强制桥接的神经接口头冠,缓缓垂下。计划被彻底打乱,通往“墙”内的道路被设下了绝对的前提——林薇的“自愿”。这对于一个被深度休眠、意识被封存的存在而言,几乎是一个悖论。
更令人心悸的是,林薇睫毛那细微的颤动和嘴角转瞬即逝的弧度。尽管生命体征监测仪显示她依旧处于深度休眠状态,但那一丝微小的、仿佛“了然”的反应,像一根针,刺破了众人固有的认知。她的意识,在某个层面上,或许是“清醒”的?她在聆听?她在等待?
“雨燕”和“旅鸫”心中涌起巨大的波澜。这突如其来的条件,像一道天堑,拦住了“牧羊人”急功近利的脚步,也带来了新的、更深的恐惧。“自愿”意味着林薇意识的参与,意味着不可控的变数,更意味着她可能真正意识到自己作为“门”的处境和力量。
“夜鹰”的链接依旧沉默,仿佛在冷眼旁观,等待他们的抉择。远方的“建筑师”舰艇如同耐心的猎犬,在黑暗中徘徊。地底“种子”的意志如同悬顶之剑,沉默却无处不在。
“看来,我们的‘钥匙’比我们想象的更有主见。” “牧羊人”终于再次开口,语气中听不出挫败,反而有种被挑战后燃起的、更加冷静的算计。她将头冠放在一旁,目光重新投向“静滞方舟”。
“如果‘自愿’是唯一的钥匙,那么我们就必须创造让她‘自愿’的条件。”她转向“雨燕”,眼神锐利,“降低她的休眠深度,逐步恢复其意识活动,但必须控制在最低限度,确保其无法形成有效反抗,同时……进行信息引导。”
“信息引导?” “雨燕”心中一沉。
“让她‘感知’到外界的情况,但必须是经过筛选的、有利于我们的版本。” “牧羊人”走向主控台,调出经过处理的影像和数据,“让她‘知道’我们正在保护她免受外部威胁(指‘建筑师’),‘知道’只有进入‘墙’内才能获得最终的安全和解脱,‘知道’她的配合是唯一的选择。在她意识模糊、逻辑不清的状态下,植入‘自愿’的念头。”
这是一种精密的、冷酷的心理操控。利用信息差和意识脆弱期,制造虚假的“自愿”。
“这太危险了!” “雨燕”立刻反对,“任何意识层面的干预都可能惊动‘种子’,而且我们无法预测林薇真实的意识反应!‘墙’内的存在明确要求‘自愿’,这种欺骗很可能被识破,触发‘归零’协议!”
“这是我们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 “牧羊人”语气强硬,“除非你有更好的办法,能让一个深度休眠的人瞬间产生清醒的‘自愿’?或者,你指望她突然奇迹般地苏醒并理解一切后,主动帮助我们?”
“雨燕”语塞。他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唤醒林薇的风险更大,放任不管则任务失败,所有人可能都会葬身于此。
“旅鸫”沉默地站在一旁,手按在武器上,眼神冰冷地扫过“牧羊人”和那些忠诚的士兵。他深知此刻反抗无用,只能等待时机。
“开始执行。” “牧羊人”下令,不容置疑。医疗团队开始小心翼翼地调整“静滞方舟”的参数,缓慢降低镇静剂的浓度。
过程缓慢而煎熬。数小时过去,监测屏上显示,林薇的脑波活动逐渐从深沉的δ波向较浅的θ波和a波过渡,表明她正从深度休眠向浅度休眠或甚至朦胧的意识状态过渡。她的生命体征依旧平稳,但眉心的幽蓝印记光芒似乎更加灵动了一些。
“牧羊人”亲自操作着信息灌输系统,将精心编织的、充满暗示性的音频和极其柔和的光影 patterns,通过非侵入式传感器,持续输入林薇正在苏醒的意识边缘。
“……安全……通道……唯一生路……配合……开放……”
“……保护……免受……威胁……信任……引导……”
“……内部……宁静……永恒……答案……”
“雨燕”紧盯着林薇的脑波模式和生理指标,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祈祷着“种子”不会因此被惊动,也恐惧着林薇意识可能产生的任何剧烈排斥反应。
起初,林薇的意识反应很微弱,只是脑波出现一些无规律的波动。但渐渐地,随着信息灌输的持续,她的脑波开始出现一些有规律的反应模式!并非简单的接受或拒绝,而更像是一种……深层的、非理性的共鸣?尤其当提到“内部宁静”、“永恒答案”这些词汇时,她的潜意识活动会出现明显的趋向性增强!
她似乎……对“墙”内的世界,有着本能的渴望?
这个发现让“雨燕”不寒而栗。难道林薇作为“门”,其本质不仅是被动的通道,更对“门”后的存在有着某种内在的联系或向往?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直平稳的“静滞方舟”内部,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可辨的、非机械性的嗡鸣声!声音源自林薇的身体内部,与她眉心的幽蓝印记同步共振!
同时,主控台接收到一段极其诡异的新信号,并非来自“墙”内,也非第三方势力,其源头……直指“静滞方舟”内部的林薇!信号内容不再是文字,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了生物神经电和某种高阶能量特征的复合信息流!
信息流经过紧急解析,屏幕上呈现出断断续续的、扭曲的意象:
一片无边无际的、由流动的光和数据构成的宁静海洋……
一座巨大、古老、非人工建造的水晶之门在海洋中沉浮……
门上倒映出无数星辰的诞生与湮灭……
一个模糊的、温暖的、充满归属感的呼唤……
这意象,与“牧羊人”灌输的、经过美化的“安全通道”信息截然不同!它更加原始、宏大、充满非人的神性,却带着一种致命的、令人想要融入其中的吸引力!
林薇的脑波活动在这一刻达到了一个峰值!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不是痛苦,而像是……激动?她的眉心印记光芒大盛,甚至开始主动与远处那个黑暗奇点产生微弱但清晰的能量呼应!
她不是在回应“牧羊人”的谎言!她是在回应来自“门”后的、真实的、更深层的召唤!
“她……她在主动连接!”“雨燕”失声惊呼,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不是对我们!是对‘墙’本身!她的‘自愿’……可能早就存在!只是被休眠压抑了!”
“牧羊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她的信息操控,非但没有制造出虚假的“自愿”,反而可能像一把钥匙,提前打开了林薇意识深处对“墙”的本能向往!
“阻止她!加强镇静!” “牧羊人”厉声下令,试图重新控制局面。
但已经来不及了!
林薇与奇点之间的能量呼应越来越强!舰船外,那个黑暗的引力异常点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其中心区域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逐渐亮起一种柔和、却蕴含着无法形容力量的乳白色光芒!光芒中,似乎有无数细密的、如同电路又如同神经网络的纹路在缓缓流转!
“寂静之墙”的入口,正在因为“门”的“自愿”共鸣,而主动开启!
乳白色的光芒越来越盛,逐渐照亮了周围的黑暗虚空,形成一道巨大的、旋转的光之门户。门户内部深邃无比,看不到尽头,只有那种令人心悸的宁静感和浩瀚感扑面而来。
入口,打开了。
然而,就在这历史性的一刻——
“潜影号”的舰体猛地剧烈震动!不是来自入口的吸力,而是来自外部攻击!
刺耳的警报再次响彻舰桥!
“报告!遭到‘建筑师’舰艇的突然袭击!他们似乎……试图阻止我们进入入口!”雷达员惊恐地报告。
舷窗外,数道墨绿色的高能光束狠狠击中“潜影号”的护盾,激起漫天涟漪!那些原本观望的第三方舰艇,如同被触动了逆鳞,发起了疯狂的进攻!
同时,“夜鹰”的链接也传来了前所未有的、急促的警告信息:
【警告!检测到‘门’之共鸣触发‘主权印记’过度活跃!‘种子’意志正在强行介入!重复,‘种子’意志正在强行介入!立即中止接触!立即撤离!】
“雨燕”看向监测屏,只见代表“种子”的能量读数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飙升!一股冰冷、狂暴、充满占有欲和愤怒的意志,如同失控的洪流,正沿着连接通道汹涌而来!它似乎将“墙”的开启,视为对它的掠夺!
前有“建筑师”的疯狂阻击,后有“种子”的暴怒介入,而“寂静之墙”的入口就在眼前,散发着诱人而未知的光芒……
“潜影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
“牧羊人”看着眼前混乱的局面,看着那扇开启的光之门,又看了看监测屏上林薇那仿佛沉浸在召唤中的意识反应,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疯狂的光芒。
她猛地一拍控制台,嘶声吼道:“全舰!最大功率!冲进去!冲进那道门!”
这个命令,如同将一颗火星投入了炸药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