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GURc基地这片刚刚经历过湮灭的废墟。应急灯惨淡的红光在弥漫的灰尘和刺鼻的臭氧味中摇曳，勾勒出扭曲金属和融化设备的狰狞轮廓，如同地狱的残骸。
林薇挣扎着从冰冷的地面上撑起身体，剧烈的耳鸣和全身的疼痛让她几乎再次晕厥。她茫然地环顾四周，视线最终定格在那个恐怖的、边缘仍在散发幽蓝电弧和丝丝热气的巨大破洞上。
分析中心……连同里面的陈默、“隼”、所有的工作人员……消失了。被那纯白的闪光彻底抹除，只留下这个通往冰冷岩层的、深不见底的恐怖缺口。
“隼”最后的决绝眼神，陈默那非人的微笑和低语……一切仿佛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咳……咳咳……”身边传来痛苦的呻吟。
林薇猛地回过神，看到“旅鸫”正艰难地试图爬起来，他的额头在流血，手臂不自然地弯曲，显然在刚才的冲击中受了伤。
“你……你怎么样？”林薇哑声问道，挣扎着爬过去。
“还……死不了……”“旅鸫”咬着牙，用没受伤的手撑地，目光扫过那个破洞，眼中充满了震惊、悲痛和一丝茫然，“‘隼’先生……他……”
他的话哽在喉咙里。牺牲。为了阻止“种子”的扩散，“隼”选择了同归于尽。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微弱的、压抑的哭泣声和痛苦的喘息。还有其他幸存者。
“旅鸫”强忍悲痛，眼神迅速恢复锐利，警惕地扫视四周。黑暗和混乱中，危机并未解除。GURc的残存力量、可能存在的二次坍塌、以及……那个破洞深处闪烁的、节奏与“回声”一致的幽蓝光芒！
那光芒如同恶魔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固执地闪烁着，提醒着他们毁灭的根源并未消失，只是转移到了更深处、更难以触及的地方。
“种子”……还活着！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旅鸫”压低声音，忍着剧痛，“基地的备用电源和应急系统很快会启动，清道夫派系的人可能也会赶到……”
他示意林薇搀扶他，两人艰难地在一片狼藉中摸索，试图找到出口或武器。
经过一具被落石半掩的尸体时，“旅鸫”眼疾手快地取下尸体腰间的配枪和一个急救包。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虚弱的、带着痛苦的声音：“……这边……”
林薇和“旅鸫”猛地一惊，举枪对准声音来源。
只见在一堆坍塌的设备残骸后面，“牧羊人”正靠坐在墙壁上，脸色苍白如纸，她的腿部被一根扭曲的金属梁死死压住，鲜血染红了地面。她竟然还活着！
她的眼神不再有之前的冰冷和掌控一切，只剩下巨大的痛苦和一种……深切的、难以置信的震撼。她手中紧紧攥着一个似乎是从损坏的控制台上强行扯下来的、带有屏幕的便携数据存储单元。
“你……”“旅鸫”的枪口没有放下，眼神充满警惕。
“清道夫……正在来的路上……”“牧羊人”喘息着，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急迫，“他们不会……让你们活着离开……尤其是你……”她的目光看向林薇，“你脑中的‘启蒙序列’……和他们追求的……纯粹‘净化’……背道而驰……”
“你们……到底是谁？‘种子’到底是什么？”林薇颤抖着问道。
“牧羊人”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闪烁的破洞：“GURc……内部……分裂很久了……‘牧羊人’派系……认为‘彼岸’的遗产……是危险但可研究的……知识宝库……‘清道夫’则认为……所有地外接触都是污染……必须彻底净化……”
她举起那个数据存储单元，屏幕上是“隼”启动“欧米伽协议”前最后一刻疯狂操作时截留下来的、极其模糊的碎片化数据。
“那个‘种子’……不是武器……”“牧羊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惧的颤抖，“‘欧米伽协议’的湮灭……没能摧毁它……只是……强行剥离了它的‘临时载体’（陈默）……并将它……暂时‘放逐’到了……基地下方的……基岩深层……”
“它现在……处于某种……低功耗的……‘蛰伏重建’状态……它在利用岩层的矿物质和地热能……尝试构建一个……更稳定、更强大的……永久性‘载体’！”
构建永久载体？！林薇和“旅鸫”的血液瞬间冰凉！一个在地底深处自我进化、不断强大的“种子”？！
“那……那闪烁的光……”林薇指向破洞。
“是它的……心跳……也是……信标……”“牧羊人”的眼神充满了绝望，“它在呼唤……也在……等待……”
“等待什么？”
“牧羊人”的目光再次投向林薇，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绪：“等待……‘启蒙’的回应……或者……等待……下一次‘回声’的……全面降临……”
她猛地将手中的数据存储单元扔向“旅鸫”：“拿着……这里面有……‘种子’的初步分析数据……和GURc内部……清道夫派系的……部分行动计划……也许……对你们……有用……”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力气：“快走……基地东北角……有一条……紧急维修通道……直通地表……出去后……向西……进入山区……”
“你为什么帮我们？”“旅鸫”死死盯着她，难以置信。
“牧羊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苦涩的笑容：“‘隼’……他赌上一切……证明了他守护‘人性’的决绝……而我……我可能……也想赌一把……赌‘启蒙’……不是毁灭……走吧……”
她的头无力地垂下，气息微弱下去。
没有时间犹豫了！远处已经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战术手电的光柱！清道夫的人来了！
“旅鸫”一把抓起数据单元，在林薇的搀扶下，咬牙朝着“牧羊人”指示的方向拼命挪动！
身后的黑暗中传来呵斥声和枪械上膛的声音！子弹打在附近的残骸上，溅起一串火花！
“快！”
两人连滚带爬，冲进一条狭窄的、布满管道的维修通道！“旅鸫”反手用找到的手雷设置了简单的绊发陷阱，延缓追兵。
通道向上延伸，漫长而黑暗。他们拼尽最后力气，不知爬了多久，终于看到前方一丝微弱的月光！
推开一道沉重的、伪装成岩石的出口，冰冷的新鲜空气涌入肺腑！他们出来了！身处一片茂密的森林边缘，远处是连绵的黑色山峦。
基地的爆炸和湮灭似乎发生在地下极深之处，地表只有轻微的震动和一处不起眼的出口，并未引起大规模注意。
“旅鸫”瘫倒在地，剧烈喘息，手臂的剧痛让他几乎虚脱。林薇也精疲力尽，靠在一棵树上，望着星空，泪水无声滑落。陈默、“隼”、基地里那些死去的人……一切都像一场幻梦，却又如此真实残酷。
“旅鸫”艰难地拿出“牧羊人”给的数据单元，尝试启动。屏幕亮起，需要密码。
他尝试了几个“隼”可能使用的或GURc的通用密码，都失败了。
就在他几乎放弃时，林薇突然开口：“试试……‘回声’（Echo）……或者……‘彼岸’（other Shore）……”
“旅鸫”愣了一下，输入了“Echo”。
【密码错误。】
他输入了“other Shore”。
屏幕闪烁了一下，竟然解锁了！
里面是大量加密文件和一些碎片化的视频、数据日志。
最显眼的一个文件，标题是【“种子”初步行为分析及风险预测模型】。
“旅鸫”点开文件，快速浏览，脸色越来越苍白。
“模型预测……‘种子’在基岩层的重建速度……远超预期……它不仅在构建载体……它还在……疯狂地吸收和分析GURc基地残存网络中的数据……包括……‘公司’的‘凤凰计划’数据、GURc的异常现象档案、甚至……全球互联网的碎片信息……”
“它的学习能力和进化速度……是指数级的……一旦它完成载体构建……其形态和能力……将无法预测……”
“唯一可能与之交互或抑制其恶性进化的……是与之同源的……‘启蒙序列’……”
所有的线索，再次残酷地指向林薇。
就在这时，数据单元突然接收到一条极其微弱、来源不明的加密信息！
信息内容极其简短：
【清道夫已锁定你们区域。空中打击五分钟内抵达。坐标：你们当前位置。建议立刻向西北方向河谷地带撤离。附：河谷临时安全屋坐标及识别信号。】
信息末尾，有一个极小的、不断闪烁的图标——一只展开翅膀的雨燕！
“雨燕”！又是他\/她！
根本没有时间思考这是真是假！
“旅鸫”猛地抬头，侧耳倾听！远方的夜空中，已经传来了极其细微的、高速喷气式引擎的低沉的轰鸣声！正在快速逼近！
“走！”他嘶吼着，用尽最后力气拉起林薇，扑向密林深处，朝着西北方向的河谷玩命奔逃！
他们刚刚冲入河谷的阴影中——
“咻——！！！！！”
刺耳的破空声撕裂夜空！数道耀眼的火线从天而降，精准地覆盖了他们刚才停留的区域！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吞噬了大片森林！灼热的气浪和冲击波即使隔着距离也狠狠地将他们掀翻在地！
GURc的清道夫派系，动用了真正的武力，要进行毫无保留的、彻底的灭口！
林薇和“旅鸫”趴在冰冷的河滩碎石上，耳鸣不止，惊恐地望着远处那片化作火海的森林。
空中，一架造型流畅、隐身的黑色无人机如同死神般，在火海上空盘旋了一圈，似乎确认着打击效果，随后转向，朝着他们的方向飞来！机腹下的传感器闪烁着冰冷的光！
它还在搜索！它发现了他们？！
绝望瞬间攫住了两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阵奇异的、低沉的、并非来自无人机引擎的嗡鸣声，突然从他们脚下的河谷深处传来！
紧接着，河谷两侧的岩壁上，数十个原本毫不起眼的、仿佛天然形成的孔洞中，突然亮起了柔和的、蔚蓝色的光芒！
这些光芒迅速连成一片，构成一个巨大的、复杂的、将整个河谷一段笼罩在内的发光阵列！
那架飞临河谷上空的无人机，猛地剧烈摇晃起来，仿佛失去了所有动力和控制，冒着黑烟，一头栽向下游的河水中，爆炸起火！
光芒阵列闪烁了几下，迅速黯淡下去，恢复原状，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林薇和“旅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安全屋……”“旅鸫”喃喃自语，看向“雨燕”提供的坐标方向——那光芒阵列的核心。
那里，河岸边的岩壁上，一道伪装成岩石的舱门，正在无声地滑开。
门内，站着一个身影。
并非想象中全副武装的战士，而是一个穿着简单工装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眼神温和却带着一丝疲惫和睿智的老人。
他看着惊魂未定的两人，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平静而清晰：
“欢迎来到‘燕巢’。我是‘雨燕’。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