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晨雾如纱,笼罩着东岭城祭天台的旧址,像一块浸润了岁月的旧玉。
礼乐真君的云辇穿透云层,金纹辇帘微掀,露出他广袖博带的身影。这位执掌诸天仪轨三千年的仙者,衣袂间绣满上古礼器纹样,每一步踏出,脚下便绽开一朵青铜云雷纹的光痕。
“礼崩乐坏,纲常失序!”
瑟声如裂帛,震得祭台下的青石板簌簌落灰。礼乐真君指尖按在二十五弦古瑟上,声浪裹挟仙力,直钻入耳:“尔等废弃焚香告天、血祭通神之古礼,岂非背祖忘宗?”
人群中泛起细微骚动。卖糖画的张老汉下意识摸了摸藏在腰间的香烛,那是他媳妇昨夜从箱底翻出的旧物;街角卖菜的王阿婆攥紧衣角,后颈渗出细汗——她想起谭九哥说过“天命得配解决法子”,可此刻仙音贯耳,又觉若不循古礼,怕要遭天谴。
“诸位稍安。”
玄箴的声音自祭台东侧传来。这位常着青布衫的民生主管,抱着半人高的青铜算盘,珠串上还沾着清亮露水。他抬手一抛,竹简如蝶纷飞,在半空展成卷轴——正是近百年祭祀记录。
“血祭之后三月内,东域瘟疫致死之数,平均增四成七。”玄箴屈指叩响算盘,珠玑相撞,清脆一响,“废止血祭五年,再无大疫流行。”他转向礼乐真君,拱手一礼,“《文化遗产合规性审查程序》有载:凡存公共卫生风险之旧俗,须通过‘零伤害模拟测试’,方可考量恢复。”
礼乐真君的指尖在瑟弦上顿住。他望着卷轴上朱砂标红的死亡数字,忽闻风中飘来淡淡药香——是城门口新设的义诊药铺在熬制晨间汤药。那气息混着早市油饼的焦香,竟比昔日血祭时的血腥气,更添几分人间暖意。
“凡俗之见,岂能妄断天规?”礼乐真君袖袍一拂,瑟声骤急,“天规如江河奔流,岂容?蚁改道?”
“天规若不能润泽蝼蚁,存之何用?”
林诗雅的声音清冽如霜刃破空。她踏着石阶缓步而上,月白道袍下摆沾着几点泥星——是方才路过西市,帮一位摔了菜担的老农拾捡青菜时留下的。
她展开一卷泛黄的《生活实录》,封皮上还印着老农的泥手印:“您说祭天求雨是古礼。去岁修筑引云渠,辅以聚露阵,降雨量反增三成,未伤一畜一牲,孩童亦无需躲于破庙中恐惧哭泣。”
她翻至第二页,指腹轻抚过医官批注:“您说叩拜方显敬畏。而今老者跌倒有人搀扶,幼童迷路有巡街人送回——这,才是活着的礼。”
祭台下静默无声,唯闻晨露滴落青石。
人群中忽闻“刺啦”一响——是城南教蒙学的陈老儒,他攥着《周礼注疏》的手青筋凸起,最终将书页狠狠撕开:“我读了一辈子圣贤书,今日方知,敬天,远不如实实在在救人!”
碎纸纷扬,一片写着“血祭以通幽冥”的残页,飘落至礼乐真君脚边。他望着那残页,忽觉怀中《礼乐典》灼烫难当。
竹屋内,谭浩正捏着小花猪的前蹄,教它用湿泥堆砌“便民服务亭”的模型。墙上手绘地图被风拂动,新标红的“应急避难所”位置,宛若一朵小小红花。
他瞥了眼窗外渐起的人声,挠头咕哝:“老古董爱摆谱,那就让他们按新谱办事。”
话音方落,整个天武大陆的“天启经典”与“神授戒律”同时泛起警示红光。东岭城书斋内,老学究刚翻开《神谕录》,书页边缘便跳出刺目字样:“此内容与《基本人权保障条例》冲突,请谨慎参阅。”灵界深处,万年古庙中供奉的“天律碑”骤然开裂,金色液体渗出,凝成一行小字:“新规已覆盖旧约,请更新信仰协议。”
庙中长老长跪不起,抬头却只见神位空空。
谭浩打了个哈欠,将小花猪塞进暖和的被窝,自己歪在竹榻上:“明儿得让阿福去图书馆贴标签……‘迷信读物’得标红,省得王二柱又把《血祭秘法》当宝。”
窗外灯火次第亮起,巡街人的梆子声由远及近:“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尾音袅袅,随风直上九霄。
九重天上,原本澄澈的云海忽起波澜。有黑影隐于云后,似有目光正穿透天幕,凝视着这方擅自改写规则的人间。
谭浩睡意朦胧间,忽觉鼻尖微痒。他伸手一抓,是一片梧桐叶,叶面上歪歪扭扭写着:“明日有雨,记得收晾晒的豆干。——东岭城民生局敬告。”
他笑了笑,将叶子别在竹帘旁。
月光悄然流入,映得墙上地图泛起温润光泽,仿佛……某种崭新的天地脉络,正在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