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紫霄神廷的琉璃瓦时,谭浩正蹲在殿外的汉白玉台阶上。
他肩上的破布披风被晨露打湿,黏在后背,怀里的林诗雅呼吸轻得像片羽毛。
贴在脸上的膏药有点痒,他用下巴蹭了蹭——这是昨日替卖馄饨的老妇挡飞石时留下的伤,此刻倒成了最好的伪装。
第九皇子,该进去了。押解的小神使捏着锁链的手在抖。
他昨晚亲眼见这位废物皇子徒手接住劈山剑,此刻却像个被风雨打蔫的草垛,连锁链扣在手腕上都没力气挣扎。
谭浩抬头笑了笑,露出沾着煎饼渣的虎牙:劳驾您走慢些,我怀里这位醒了要骂人的。他说罢低头,用鼻尖碰了碰林诗雅发顶——那里还残留着昨夜他硬塞进她嘴里的桂花糖的甜香。
大殿门扉在身后轰然闭合时,玄箴正站在玉案前。
他手中的判笔悬在半空,笔尖墨水滴落,在扰乱神序四个字上晕开团黑渍。
汝此前咆哮神殿,如今怎敢再来?玄箴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可眼角的细纹出卖了他——那是昨夜翻查玉册到子时的痕迹。
谭浩踉跄两步,找了块干净的青石板盘腿坐下。
他把林诗雅轻轻放在膝头,指腹抹掉她嘴角的血渍:不来不行啊,她说想听我把话说完。他指了指林诗雅闭合的眼,再说了,你们不是最爱讲程序正义?
那我就按流程走——申请复议,理由是:原判依据的,根本没公示全文。
满殿哗然。
几位白须神官的拂尘抖得簌簌响,其中最年长的那位摸着长须咳嗽:这...《天宪玉册》乃上古神谕,哪能...
第三卷第七条写得明白。谭浩打断他,从怀里掏出张油乎乎的纸。
煎饼的焦香混着油墨味在殿内散开,凡民之愿,若聚百数,则可列席陈情。他晃了晃那张纸,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还沾着糖渣,三百二十七位百姓口述的谭浩事迹十条,卖糖的张老汉按了三个指印,逃难的王娘子抱着娃蹲在我窗下念了半宿。
玄箴的手指深深掐进玉案。
他翻查玉册的动作快得几乎带起风,直到翻到第三卷末尾——那行被金漆覆盖的小字正泛着幽光:民意覆审,需以魂灯为引。
启动咒文。谭浩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地面的云纹石突然泛起青光。
三百二十七盏魂灯从石缝里缓缓升起,每盏灯芯都凝着清晰的人影:卖糖老汉的皱纹里还沾着糖霜,王娘子怀里的小娃正啃着半块煎饼,被谭浩治好眼疾的老秀才举着拐杖直敲地——这些画面在灯焰里明明灭灭,却比任何神术都真实。
我们记得谭浩。三百二十七道声音同时响起,像春溪漫过冰面。
心茧守的残念在林诗雅腕间的木牌里震颤,那些被抹去的记忆碎片顺着木牌纹路爬出来,在魂灯周围织成网。
玄箴额头的汗滴砸在玉册上。
他强撑着举起判笔:即便如此,你也无法证明这些记忆未经扭曲!
要证明吗?谭浩低头,指尖轻轻按在林诗雅额前。
创世神纹在皮肤下闪过一道金芒,又迅速隐去——他特意收敛了力量,只留下最温柔的一缕。
刹那间,满殿神官同时捂住太阳穴。
他们看见林诗雅在雨巷里攥着半把伞,雨水顺着伞骨滴在谭浩肩头;看见她跪在灵界峰顶,用鲜血在冰面上写我记得;看见她自愿承受诅咒时,嘴角还挂着笑:这样...就能永远记住他了。
老神官的拂尘地掉在地上。
有年轻神使跪在地上哭,眼泪把官服前襟洇成深色:原来...原来圣女不是被邪术迷惑...
玄箴的手剧烈发抖。
他突然合上玉册,指节泛白:够了!可话音未落,袖中传来细微的碎裂声——那枚象征绝对忠诚的誓印符纸,不知何时已碎成齑粉。
谭浩抬头看他,眼底的金点若隐若现:你们怕的不是我篡改天道...是怕有人看清它本来就是假的。
殿外突然传来轰鸣。
第三块神牌从云端坠下,砸在神殿前的广场上,溅起的碎石撞在殿门上,发出闷响。
玄箴踉跄两步,扶住玉案才站稳。
他望着谭浩膝头的林诗雅,又望着那些还在轻语的魂灯,忽然想起昨夜在典籍里翻到的一句话:神律若失人心,不过是块刻字的石头。
退庭。玄箴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他转身时,玉册地砸在案上,震得魂灯摇晃起来。
谭浩低头替林诗雅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
他能感觉到她的意识在苏醒边缘徘徊,像只轻轻碰着窗纸的蝴蝶。
殿外的阳光透过神牌砸出的深坑照进来,落在他贴膏药的脸上,暖融融的。
三日后。他轻声说,声音混在魂灯的轻语里,该有人击鼓了。
没人听见这句话。
老神官正忙着收拾散落的玉册,小神使在擦脸上的泪,玄箴望着殿外的深坑,袖中还残留着誓印碎裂的余震。
只有林诗雅的手指动了动,轻轻勾住谭浩的衣角——像在回应一个未说出口的约定。
而在更遥远的凡界,万民请冤台的大鼓被晨雾笼罩着。
鼓槌上的红绸无风自动,在晨风中划出一道若有若无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