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碎片在他掌心,慢慢凝成了一颗带露的南瓜籽。
血影的尖啸裹着千万道记忆碎片劈头盖脸砸下。
谭浩没躲,那些刺进胸口的不是刀刃,是白小刀八岁冬夜蜷缩在墙根的颤抖,是十六岁替他挡下财主家狗腿子的棍棒时闷哼,是二十岁跪在破庙前捧起他递的烤红薯,沾着灰的手把红薯掰成两半:哥,吃瓜。
你说睡觉不算懒!血影的脸在扭曲,左脸是当年被烙铁烫出的焦痕,右脸是信徒们饿到脱形的青灰,可我们睡着了还是饿!
你说吃饭不丢人!又一道记忆碎片扎进肩胛骨,谭浩听见自己前世作为社畜时说的混账话——那时候他蹲在巷口啃包子,看白小刀蹲在垃圾桶翻吃的,顺口胡诌,懒什么?
能躺着吃饱才叫本事。
可我们端碗的手都在抖!血影的指甲穿透谭浩的魂魄,他看见那些被安眠教洗脑的信徒,跪在圣殿里念着眠即圆满,可睡梦里还攥着空碗,眼泪把供桌都打湿了。
谭浩闭了闭眼。
雪地里那个冻得鼻尖通红的小乞丐,举着半块烤红薯冲他笑的小混混,怎么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原来你是想让我看看......他喉结滚动,声音轻得像叹息,你们过得有多难。
血影的尖啸突然变了调。
它张牙舞爪的攻势一顿,露出底下藏着的、白小刀十七岁时的脸——那夜他被财主打断了腿,趴在谭浩房门外,说:哥,我疼得睡不着。
就在血影即将裹住谭浩神魂的刹那,一道清光破塔而入。
归心蝶的半透明翅膀擦过谭浩耳畔,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
这只由悔悟信徒执念凝成的灵蝶,连触须都在发颤,却仍拼尽全力撞向头顶悬浮的梦阵核心——那是安眠教用万人痛苦凝练的邪物,此刻正泛着妖异的紫芒。
咔嚓——
蝶翼碎裂的声响比惊雷更震耳。
百万信徒的梦境在这一刻翻转:饿殍的肚皮鼓成圆月,冻僵的手脚缩进暖被,压抑的啜泣化作婴儿安睡时的轻鼾。
塔外传来林诗雅的闷咳,谭浩不用看也知道,那丫头肯定又在硬撑着维持星织封梦阵,此刻星力怕不是要见底了。
这蝶......林诗雅的声音混着血沫飘进来,是以自身存在为代价,改写了的定义......
血影剧烈颤抖,焦黑的皮肤下透出白小刀原本的肤色。
它的嘶吼弱了,像被抽走了筋骨的野兽:可我不想再装睡了......我想被记住啊......
谭浩睁开眼。
掌心那枚南瓜籽突然泛起金光,他手腕上不知何时浮现出暗金色图腾,正逆着常理缓缓旋转。
真正的觉醒,不是掀翻黑夜。他抬手按在血影眉心,声音轻得像在哄睡,是允许别人继续睡。
法则如涟漪扩散。
梦非贡品,眠即自由。
静梦塔第九层的梦晶轰然崩解。
捆着苏婉儿的九根梦锁化作齑粉,她整个人向前一栽,正跌进谭浩怀里。
少爷......苏婉儿的声音带着久睡初醒的沙哑,却清晰得让谭浩眼眶发酸,您的瓜凉了。
那是三年前冬夜,他蹲在她床前烤红薯,顺口说这叫吃瓜。
她发着高烧还记着呢。
谭浩吸了吸鼻子,伸手摸她发顶:不急,我给你热。他抱着她转身要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声:哥......
回头。
白小刀跪在满地梦晶碎片里。
他的血影已经消散,露出原本的模样——破洞的粗布短打,草帽滚在脚边,脸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泪。
我能......他喉结动了动,还能蹭顿饭吗?
谭浩愣住。
记忆里的白小刀总是咧着嘴笑,说哥的饭最香,可后来他成了安眠教主,再没说过这种话。
他弯腰捡起那顶草帽,重重扣在白小刀头上:废话,不然我养你干嘛?
话音刚落,太阳穴突然像被细针扎了一下。
谭浩下意识摸向眉心,却发现关于允许别人继续睡这条规则的记忆,正像沙粒般从指缝流逝。
塔外的夜空,有颗不属于凡界的星辰悄然熄灭。
像是有人划下了记号。
走了。谭浩把苏婉儿往上托了托,冲白小刀扬下巴,先去厨房,我让张婶煮红薯粥。
白小刀吸了吸鼻子,捡起草帽跟着走。
塔外的信徒们陆续苏醒,有老人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发呆,有妇人抱着孩子笑出了泪。
静梦塔的阴影里,归心蝶碎裂的光点还在飘。
其中一点落在谭浩肩头,轻轻一颤,消散了。
远处传来雄鸡打鸣。
晨光里,三个人的影子越走越远,在青石板路上拖出长长的线。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云端,一双鎏金瞳孔正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