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源自九天之上的敕令,威压如渊,瞬间笼罩了整座东域。
安眠庙前,刚刚还透着几分懒散的空气骤然凝固,连风都仿佛被冻结。
林诗雅在庙顶脸色煞白,她手中的玉简疯狂闪烁,其上的灵光几近碎裂。
扫尘子更是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天纲……这是天纲神威……”
然而,被这股神威直指的谭浩,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只是将嘴里那根半枯的草茎换了个边,轻轻一啐,吐出点草屑。
“吵死了。”
他淡淡地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寂的湖面。
那股足以压垮山岳、倾覆江河的天威,竟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微微一滞。
仿佛高高在上的神明,也因这句凡人般不耐烦的抱怨而感到错愕。
就在此时,戈无泪的熔岩法相横贯天际,那句“剑不饮血,不如折断”的宣言,带着焚灭一切的意志,化作实质的烈焰风暴,隔着万里之遥,精准地轰向葬兵渊。
地脉深处的岩浆被强行引动,化作一条条火龙,在渊底疯狂咆哮、吞噬。
无数刚刚发出来世长叹,以为迎来新生的残兵,连悲鸣都来不及发出,就在极致的高温中被熔解、气化,它们刚刚萌生的“情绪”,成了最后的燃料。
“不!”
小缺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这声音不再是细弱的呢喃,而是蕴含着无尽恐惧与愤怒的呐喊。
它不顾一切地跃起,用自己那布满裂痕的孱弱刀身,挡在谭浩身前。
这是一种本能,是追随强者的本能,也是扞卫新生希望的本能。
它在恐惧,恐惧那股熟悉而又厌恶的意志会再次降临,将它拖回那个只有杀戮与毁灭的宿命。
谭浩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眼神依旧带着几分没睡醒的惺忪,但瞳孔深处,却倒映着万里之外那片血色火海,清晰得如同掌上观纹。
他看着挡在身前瑟瑟发抖的小缺,又瞥了一眼天边那尊不可一世的熔岩巨人,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合着我还得管别人的绩效考核指标?”
他轻声自语,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这满院的破铜烂铁。
话音未落,他识海深处,那尊一直闭目养神的巨神,双目倏然睁开一条缝隙。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没有神光万丈的威压,只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金光,自巨神眉心悄然垂落,穿透了现实与虚幻的界限,精准无误地融入了小缺的刀身。
嗡——!
一声轻鸣,不是金铁交击的锐响,而是宛如大道初开的玄音。
小缺刀身上那道最深的裂痕,那道被主人亲手折断的耻辱印记,此刻竟成了神恩降临的容器。
第一道金色的神纹,以裂痕为起点,如初春的藤蔓般,迅速向着刀身两端蔓延。
那神纹的构造玄奥无比,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最本源的生机与秩序,与传说中开天辟地的神明所用的符文同出一源。
仅仅一瞬间,小缺的气息变了。
它依旧是那柄残缺的短刀,但锈迹斑斑的刀身上,却流转着一股不朽不灭的神性。
恐惧与孱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刀尖依旧指着远方的戈无泪,但这一次,不再是螳臂当车的悲壮,而是一种平起平坐的宣告。
谭浩伸出手指,轻轻在小缺的刀身上弹了一下。
“当!”
一声清越的钟鸣,从他的指尖与刀身的接触点上荡漾开来。
这钟声不大,却传得极远,它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直接响彻在东域的每一寸土地,响彻在每一个生灵的识海,更响彻在葬兵渊的最深处。
那原本被戈无泪引动而暴虐无比的地脉真火,在这声钟鸣之下,竟如遇见君王的士兵般,瞬间温顺下来,翻涌的岩浆竟缓缓平息。
天穹之上,戈无泪那庞大的熔岩法相猛地一震,他脸上的冷漠首次被惊愕所取代。
他能感觉到,一股与他截然相反,却又同等级别的意志,正面挡住了他的力量。
那不是强硬的碰撞,而是一种规则层面的消解。
他的“战”,被对方的“休”给抵消了。
“下班了,都歇着吧。”
谭浩的声音随着钟声再次响起,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葬兵渊深处,那些在岩浆中苦苦挣扎的残兵,像是听到了最动听的福音。
它们残躯内那股被戈无泪强行点燃的战意烙印,被这声钟鸣彻底抚平、熄灭。
它们不再挣扎,而是静静地沉入冷却的岩浆之中,仿佛进入了安详的沉眠。
千里之外,戈无泪的法相双目中怒火喷薄,他死死盯着安眠庙的方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亵渎兵道者……当诛!”
他隔空一指点出的攻势,竟被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这是对他身为兵主最大的挑衅。
他缓缓收回手,熔岩法相开始收缩,但远方天际的血色霞光却愈发浓郁,仿佛整个天空都在燃烧。
一股更加恐怖、更加压抑的气息开始酝酿。
“既然你们不愿归炉重铸……”戈无泪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宏大,响彻云霄,“那本座便将整座葬兵渊,连同你们这些废铁,一并炼成一座永世不得超生的——归墟!”
话音落下,葬兵渊边缘的地表,开始浮现出无数赤红色的巨大纹路,这些纹路如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刻入大地,并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将整个葬兵渊连同周围千里山河,都缓缓圈入其中。
大地,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