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赏赐玉如意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
来镇北侯府送拜帖的人络绎不绝,门槛都快被踩平了。
林小鱼这个名字,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挂在嘴边。
但林小鱼自己,却看着那对玉如意发愁。这东西太贵重,放哪里都不放心。
最后还是陆沉找来一个铁箱子,亲自上锁,才算解决了问题。
人一出名,麻烦就跟着来了。
从宫里回来的第三天,一张精致的请柬送到了府上,落款是福慧长公主。
“福慧长公主?”
林小鱼拿着那张带着檀香的帖子,有些不解。
“她是皇上同一个母亲的亲姐姐。”
陆沉刚从兵部回来,脱下官服换了身家常衣服,眉宇间的疲惫淡去不少,“长公主不怎么出门,也不管朝廷的事,在京城地位很特殊。”
陆沉顿了顿,接过林小鱼手里的帖子看了一眼,补充道:“她喜欢美食,也很懂美食。京城里有名的酒楼,都想得到她一句夸奖。但她很讨厌人装模作样。”
林小鱼明白了,这又是一场考验。
对方不仅是京城里最懂吃的人,还最讨厌虚伪。
“那我……是不是得准备点什么特别的点心带过去?”林小鱼的老本行思维又上来了。
陆沉摇了摇头,伸手帮她理了理头发,手指轻轻的碰了下她的脸颊:“不用,长公主的茶会什么都不缺,你人过去就行了。”
陆沉看着林小鱼,眼神很认真,“记住我的话,到时候随机应变,别怕,也别装。你是什么样,就让她看到什么样。真实的你,比任何伪装都好。”
有了陆沉这句话,林小小鱼心里踏实多了。
茶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林小鱼又被李嬷嬷按着打扮了一番,穿了身藕荷色的裙子,梳了个复杂的发型。
她看着镜子里戴满首饰的自己,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不是自己一样。
长公主的府邸处处透着雅致和清净。
一进门就是一片修剪的很好的竹林,风一吹,沙沙作响,让人心里一下就安静了。
茶会设在后花园的水榭里。林小鱼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一群穿着华丽的贵女正围着一个有气质的中年妇人说笑。
那妇人穿着暗紫色的家常衣服,没怎么化妆,但很有气势,应该就是福慧长公主了。
林小鱼一进去,水榭里热闹的说话声就小了。
十几道目光一下子都落到她身上,里面有打量,有好奇,也藏着嫉妒。
“这位就是镇北侯夫人吧?快过来坐。”
长公主的声音很温和,脸上带着笑,示意她到自己身边的空位上。
林小鱼依言坐下,立刻就有好几个人跟她搭话。
“早就听闻夫人的大名了,今天一见,果然很特别。”
一个声音娇柔的女子说道,但眼睛却盯着她头上的珠钗看。
“是啊,能在御前得陛下亲口称赞,还得了那对白玉如意,真是天大的福气。”
另一人接口,话里的酸味藏都藏不住。
这些话听着是夸奖,其实怪怪的。
林小鱼只是微笑着客气应付,心里觉得很无聊。
这些人说话绕来绕去,没一句真话。
很快,她们的话题就转到了诗词歌赋上。
“前几天下了雨,我院子里的秋菊开得正好,就填了首小令。”
一个穿鹅黄色裙子的女子轻声的念道,“‘昨夜雨疏风骤,菊蕊含香盈袖……’”
旁边立刻有人接上:“王姐姐这句‘含香盈袖’用得真好,一听就觉得那香气仿佛沾到衣服上了。”
“哪里哪里,比起李尚书家三小姐那首咏荷的‘一池碧水映红妆,不与凡尘共短长’,我这就是小打小闹了。”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着菊花和残荷,又聊新出的曲子和哪家绣坊的花样。
林小鱼坐在那儿,完全插不上话。她对诗词的了解,就只有上学时背过的那几首。
至于音律和女红,更是一点都不懂。
她听着那些情情爱爱的词句,脑子里想的却是:这雨下得好,后山的蘑菇该长出来了。菊花瓣晒干泡茶能去火。那荷花做成荷花酥肯定好吃……
她觉得没意思,就端起茶杯小口喝着,眼睛悄悄的打量周围。
她发现这些贵女个个都端着架子,笑不露齿,喝口茶分三小口,吃块点心像小鸡啄米。林小鱼看着都替她们累。
水榭里气氛正热烈,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打断了众人的谈笑。
“陆夫人?”
林小鱼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粉色裙子的少女正看着她,笑得很甜。
林小鱼记得,这是兵部侍郎家的女儿,姓周。
“陆夫人在边关多年,想必也见惯了那里的风光吧?”
周小姐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所有人都听见。
她先是恭维了一句,“我们都仰仗着陆侯爷和将士们守卫边疆,才有今天在京中安稳吟诗作对的日子。”
她话锋一转,笑得更甜了,眼睛里却闪着算计的光:“我们总在京城里写诗作对,都听腻了。不知道边关有什么特别的诗词,说来给我们开开眼界?也让我们感受一下边关的风雅。”
这话一出,水榭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集中在林小鱼身上。这次,除了打量,还多了些看热闹的意思。
这是一个陷阱。
谁都知道边关是打仗的苦地方,哪有闲情逸致写诗?
这个问题,说不知道,就是承认自己粗鄙,配不上侯夫人的身份;要是硬着头皮乱说几句,更会变成笑话。
翠儿站在林小鱼身后,急得手心都冒汗了,几次想开口,都被林小鱼一个安抚的眼神制止了。
林小鱼心里一沉,接着就有点生气了。
她想起了李二狗那张被风沙吹老的脸,想起了王大嘴说起牺牲战友时通红的眼睛。
她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她看着那个笑眯眯的周小姐,脸上的客气笑容慢慢收了起来,表情变得严肃。
她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慢慢开了口,声音很清楚,在安静的水榭里尤其响亮。
“周小姐说笑了。京城是风雅的地方,小姐们写诗赏月,看的都是太平盛世的风景。”
她顿了一下,扫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一眼,眼神里没有一点害怕,反而很有气势。
“边关只有风沙。那里的风吹在脸上像刀割;那里的月亮照在地上,映出来的是士兵们冰冷的盔甲。”
她的话,让水榭里香喷喷的气氛一下子就凝固了。
“边关当然也有诗。”林小鱼看着脸色开始变化的周小姐,一字一句,清晰的说道:“但和各位小姐念的完全不同。边关的诗是——”
她挺直了背,眼中像是有了一片广阔无垠的沙场。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短短十个字,没有什么华丽的词,却让在场所有人心头猛的一震。
一瞬间,水榭里的暖意好像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脑海里都浮现出一幅画面:天上是漫天风雪,耳边是北方吹来的刺骨寒风。风里还夹杂着军营里打更的梆子声,又单调又冰冷,一下下敲在人心里。冰冷的月光洒在一排排铁甲上,反射出吓人的寒光。
这句诗带来的画面,是长河落日,是大漠孤烟,是真刀真枪的厮杀,是无数人埋骨他乡的悲壮。
跟她们刚才聊的什么“菊蕊含香”、“碧水红妆”比起来,简直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可笑又无力。
水榭里瞬间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刚才还叽叽喳喳的贵女们,现在脸都白了,一个个低着头不敢出声。
周小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难看极了。
她握着茶杯的手一抖,热茶洒在手背上烫了一下,她都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小鱼说完,就没再开口,重新端起茶杯,安静的坐着,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角落里,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福慧长公主,慢慢抬起眼睛,把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她的目光落在林小鱼身上,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明显的变化,那是一种很感兴趣,甚至带着点欣赏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