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稳,林小鱼深吸一口气,把刚才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先收了起来,跟着陆沉下了车。
抬头就是一块黑底金字的崭新牌匾,上面写着“镇北侯府”四个大字,在阳光下反射着有些陌生的光。
这里是皇帝赏赐的府邸,也是他们以后在京城的家。
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一个穿着暗青色长衫的老者领着一大群家丁仆妇,正躬身站着。
老者大概五十来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老奴福安,恭迎侯爷、夫人回府。”
为首的老者声音很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弯腰的姿势十分标准。
他抬眼飞快的扫了林小鱼一眼,目光在她简单的衣服和发型上停顿了一下,眼神里带着审视。
他身后的人齐刷刷跪了下去,动作整齐,嘴里喊着:“恭迎侯爷!恭迎夫人!”
这排场可真不小。
林小鱼下意识的往陆沉身边靠了靠。
在边关,欢迎他们的是张猛的笑脸和士兵们的吼声,而不是这种安静到让人窒息的尊敬。
陆沉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扶着林小鱼迈过了高高的门槛。
福安,也就是府里的管家,立刻直起身子,跟在陆沉侧后方,落后半步,开始介绍府里的情况。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府邸是陛下派工部修缮的,按照一品侯爵的规格建造。总共五进院落,前院会客,二进是侯爷的书房和议事厅,三进主院是侯爷与夫人的住处,后院是花园和客房,东西两侧是下人住的跨院。府里现在有家仆六十八人,都是内务府派来的,身家清白,从小学的都是宫里的规矩,很懂得分寸。”
林小鱼听着,心里默默算了一下。
六十八个仆人?
他最后那句关于宫里规矩的话,听起来像是在特意提醒她什么。
这么大的宅子,就住他们两个人,光打扫卫生就要不少人手。
她跟着陆沉走过一条又一条回廊,脚下的青石板擦得能照出人影,柱子上的雕花非常精细,两边的花草她一个也不认识。
但这府里太安静了,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和福管家平稳的介绍声,什么也听不见。
看着这些名贵的摆设,林小鱼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和这个华丽的府邸格格不入,像个外人。
丫鬟们低着头站在各处,看见他们走过,就弯腰行礼,头都不敢抬。
林小鱼想对她们笑一笑,可那些年轻的脸上,只有一片呆板的恭敬。
她忽然很想念翠儿,想念那个会抱着她胳膊撒娇,跟她抱怨哪个士兵又偷吃了酱肉的小丫头。
终于到了主院。
院子很大,有三间正房和东西厢房。
屋里的摆设更加奢华,紫檀木的桌椅,架子上放着玉器古玩,墙上挂着名家字画,连茶杯都是上好的官窑青瓷。
可林小小鱼摸着那冰凉光滑的桌面,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桌子太干净了,干净得让她都不敢把手肘放上去。
她想起在边关,她和陆沉吃饭的方桌上,还有一个她不小心烫出来的白印子。
到了晚饭的时候,这种不自在的感觉到了极点。
长长的餐桌,她和陆沉分开坐在两头,中间的距离差不多还能再坐七八个人。
福管家亲自站在一旁,身后站着一排端着托盘的丫鬟,一动不动的。
“布菜。”福管家轻轻一挥手。
两个丫鬟走上前,将一道水晶肴肉放在林小鱼面前。
另一个丫鬟马上跟上,用公筷夹了一小块,放进她面前的白玉小碟里。
整个过程一点声音都没有,配合的非常好。
林小鱼看着碟子里那块切的像纸一样薄的肉,半天没动筷子。
在边关,吃肉都是大块的,张猛能一口吞下半只烧鸡。
这么一小片,够塞牙缝吗?
她有点饿了,想去夹桌子中间那道看起来很不错的清蒸鲈鱼。
她的筷子刚伸出去,旁边就有一个丫鬟悄无声息的上前一步,轻声说:“夫人,奴婢来。”说着,没等林小鱼反应过来,那丫鬟就用公筷夹了鱼,手脚麻利的剔掉鱼刺,才放进她的碟子里。
这不像是在伺候,倒像是在教她规矩。
林小鱼的手停在半空中,又默默的缩了回来。
一顿饭,吃了整整一个时辰。
上了十二道菜,八样点心。每道菜都像画一样精致,味道也好,但林小鱼吃着却一点味道都感觉不到。
她全程都挺直了背,小口小口的吃着丫鬟夹到碟子里的菜,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整个饭厅里,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清脆响声,压抑的她快喘不过气了。
她想跟对面的陆沉说句话,可一看到他身后站着的福管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话就又咽了回去。
这哪里是吃饭,简直是受罪。
她很怀念在边关军营里,大家围着一口大锅,用粗瓷大碗,呼噜呼噜吃饭喝汤的日子。
那时候,她会因为张猛多抢了一块肉而笑骂,能听见新兵们狼吞虎咽的声音,也能看见陆沉虽然吃得安静,但嘴角也会带着一点笑意。那样的饭,才有人情味。
好不容易熬到晚饭结束,丫鬟们端上水盆和毛巾。
林小鱼漱了口,擦了手,感觉比自己在后厨忙活一天还累。
夜里,下人们都退了出去,偌大的卧室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林小鱼脱了外衣,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她摸摸这个,碰碰那个,最后停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华丽衣服,神情陌生的自己。
陆沉洗漱完出来,见她还站着,便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上。
“怎么了?不喜欢这里?”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安抚的味道。
林小鱼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和熟悉的气味,心里憋了一天的郁闷,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陆沉,”她转过身面对着他,鼻尖有点发酸,“咱们在边关的家,院子还没这屋子一半大,床也没这么软,冬天还得烧好几个炭盆才不冷。”
陆沉没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环在她背上的手一下一下的轻抚着,让她慢慢平静下来。
“可我那时候,每天都觉得心里热乎乎的。天一亮,就能听见翠儿咋咋呼呼的声音,出门能碰见刘婶拉着我问东问西,军营里那些小子,见了我就喊夫人好,眼睛特别亮。”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哽咽:“今天这顿饭,我吃得心里难受。他们夹给我的菜,份量那么小。我想给你夹块鱼,他们都不让。我就想跟你挨着坐,好好吃顿饭,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抬起头,眼圈红红的看着陆沉,终于把那句在心里憋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
“在这府里,我连路都不会走了。”
第一仗!从明天的早饭开始!
这府里的规矩太多了,让她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的。
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做错说错,给陆沉丢脸,让人看笑话。
陆沉心里一紧。
他捧起林小鱼的脸,用拇指轻轻的擦掉她眼角的泪。
他知道,她在边关自由自在惯了,现在到了京城,被这些条条框框束缚着,肯定不好受。
“那就把规矩都改了。”
陆沉开口,声音很稳。
林小鱼愣住了:“改了?可福管家他们是内务府……”
“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陆沉打断她,直直的看着她,“你想怎么吃饭,就怎么吃饭。想挨着我坐,明天我就让人把那张长桌搬走,换成咱们在边关用的方桌。你想让翠儿来伺候,我明天就派人去边关接她。你想在院子里搭个灶台烤肉,那咱们就搭一个。”
陆沉顿了顿,语气很硬,但又带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宠溺。
他的目光扫过林小鱼,看向那扇关着的房门,声音不大,却冷的吓人,像是故意说给这府里所有的人听。
“我的镇北侯府,还轮不到下人来定规矩。”
陆沉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低声说:“别怕。这里就是个睡觉的地方,有我在,哪里都是家。”
林小鱼把脸埋在他结实的胸口,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心里那股憋闷的感觉,好像一下子就散开了。
对啊,怕什么。
只要身边的人是陆沉,就总有办法解决。
她抬起头,眼睛里的泪水没了,又变得亮亮的。
她踮起脚,在陆沉的下巴上亲了一口,笑着说:“好!那咱们的第一仗,就从明天的早饭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