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过狼牙堡,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散不去的血腥气。堡门缓缓打开,杨帆、柱子以及另外两名伤痕累累的斥候,搀扶着,几乎是拖着脚步,踏入了这片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土地。去时十一人,归时仅四人,其中两人还是重伤濒死。霍去病下落不明,六名朝夕相处的弟兄永远留在了那片黑暗的山林。
堡内,死一般的寂静。早已等候在门口的人们,看着这惨烈的一幕,看着杨帆肩上那狰狞依旧渗血的伤口,看着每个人脸上那混合着疲惫、悲痛与劫后余生的麻木,所有的期待和欢呼都哽在了喉咙里。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压抑的啜泣,如同引线般,瞬间点燃了弥漫的悲伤。
冯源脸色煞白,第一个冲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杨帆,眼泪无声地流淌。周丕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看着空荡荡的身后,虎目瞬间红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土墙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凹痕。
“抬下去,全力救治!”杨帆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对冯源吩咐了一句,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悲戚茫然的脸,心如同被巨石压住,沉甸甸的,几乎无法呼吸。
他没有立刻去处理自己的伤口,而是强撑着,走向那间临时安置牺牲弟兄遗体的营房。九具遗体被小心地摆放着,盖着干净的麻布。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和死亡的气息。
杨帆缓缓走到第一具遗体前,掀开麻布,是那个总爱憨笑的年轻斥候,此刻面目却因痛苦而扭曲。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伸出手,轻轻将他圆睁的双眼合上。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他走得很慢,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些沉睡的英灵。每合上一双眼睛,他心中的怒火和悲痛就积聚一分,但脸上的表情却愈发冰冷坚硬。
“打扫战场,收敛弟兄们……准备葬礼。”他最终只说了这一句,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葬礼在次日清晨举行。没有棺椁,只有九副用堡内能找到的最好木材赶制而成的简陋薄棺。所有能行动的人,无论军民,都聚集在堡内新开辟的墓园。秋风萧瑟,卷起枯黄的落叶,打在人们悲伤的脸上。
杨帆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左肩包扎着,脸色因失血和疲惫而苍白,但脊梁挺得笔直。他看着那九具即将入土的棺木,目光如同燃尽的灰烬,冰冷,却藏着灼人的余温。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送别我们的兄弟。”他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压过了呜咽的风声和低泣。
“他们,有的和我们一样,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流民;有的是后来投奔我们,相信我们能在这狗日的世道里,杀出一条活路的弟兄。”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脸,“他们死了,死在了黑云寨那群杂种的手里。死在了我们为狼牙堡,为我们所有人,搏取生路的路上!”
人群中有压抑不住的哭声传来。
“我知道,大家心里怕,心里痛,心里恨!”杨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楚和决绝,“我也怕!我也痛!我也恨!我恨不得现在就提刀杀上黑云寨,用韩当那狗贼的头颅,来祭奠我们兄弟的在天之灵!”
周丕等人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嗜血的光芒。
“但是,我们不能!”杨帆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沉重和冷静,“我们如果现在冲出去,就是送死!就是让弟兄们的血白流!就是让狼牙堡里剩下的这几百口人,跟着我们一起陪葬!”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一些被仇恨冲昏头脑的人心上。
“死,很容易!活着,更难!”杨帆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们的兄弟为什么而死?不是为了让我们跟着去死!是为了让我们能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
他指向那九具棺木:“他们用命告诉我们,退让和逃避,只有死路一条!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有让别人不敢轻易来犯的力量!就必须让我们狼牙堡这三个字,成为敌人听到就胆寒的符号!”
“从今天起,狼牙堡没有眼泪!只有血债,必须血偿!”杨帆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断了空气中弥漫的悲伤和绝望,点燃了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可怕的力量——哀兵的意志。
“他们的血,不会白流!他们的名字,将刻在碑上,受后人敬仰!而我们,活着的人,”他目光如炬,扫视全场,“要拿起他们放下的刀,继承他们未竟的志!让狼牙堡,成为这片乱世中,谁也啃不动的硬骨头!让我们的敌人,付出血的代价!”
“血债血偿!”
“为弟兄们报仇!”
周丕第一个振臂高呼,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力量。
“血债血偿!”
“报仇!”
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呼喊,悲伤化作了愤怒,绝望凝聚成了力量。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冲散了阴霾,在狼牙堡的上空回荡。
葬礼在一种悲壮而肃杀的气氛中结束。九座新坟并排而立,如同九双沉默的眼睛,注视着这片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土地。
葬礼结束后,杨帆立刻召集了冯源和周丕,在依旧弥漫着药味和血腥气的石屋内,开始清点残酷的现实。
“粮食,算上之前从山民那里换来的,最多还能支撑两个月,如果严格配给的话。”冯源的声音带着疲惫,她面前摊开着杨林用木炭仔细记录的账目,“盐,只剩不到五斤。药材,尤其是金疮药,几乎耗尽了。箭矢,不足百支。滚木礌石需要重新搜集制作……”
每一项数据,都像一把锤子,敲在杨帆的心上。奇袭行动虽然成功逼退了韩当,解了燃眉之急,但也几乎打空了狼牙堡本就微薄的家底。
“能战之士,不算轻伤号,还剩一百零三人。”周丕的声音沉闷,“新招募的流民里,有四十多个青壮,但都没经过训练,见到血都手抖。”
杨帆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内忧外患,物资匮乏,兵力锐减。
“从今天起,口粮减半。”杨帆终于开口,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优先保证伤号和战斗人员的供给。冯源,你重新制定分配方案,务必公平,若有私藏、克扣,严惩不贷!”
冯源重重点头,眼中虽有难色,但更多的是坚定。
“周丕,”杨帆看向他,“那四十多个新兵,交给你。我给你十天时间,不需要他们成为高手,但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令行禁止,什么叫战场搏杀!用最狠的方法练!练不死,就往死里练!我们没有时间慢慢来。”
周丕眼中凶光一闪,抱拳道:“帆哥放心!十天后,俺一定交给你一群敢咬人的狼崽子!”
“光羽呢?”杨帆问。
“他带着两个伤势较轻的锦衣卫出去了,说是要摸清黑云寨退兵后的动向,以及……打探霍去病的消息。”冯源回道。
杨帆点了点头,光羽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做最正确的事。
会议结束,周丕立刻吼叫着去整训他的新兵,冯源也匆匆去重新核算物资。杨帆独自一人走到堡墙上,望着远方黑云寨方向连绵的山峦。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而坚定。左肩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体内因强行突破和连日征战带来的虚弱感依旧存在。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哀兵已成,新生,将从这最深的绝望和悲痛中,艰难萌芽。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路,还很长。但无论如何,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