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惨淡的灰白色从洞口渗入,驱散了部分黑暗,却让洞穴更添几分阴冷凄清。李长生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背靠冰冷石壁,膝上摊开着那本暗金封皮的书册。
他一夜未眠。
眼中布满血丝,不是困倦,而是内心剧烈撕扯留下的痕迹。那寥寥数页关于“阴气续命”的记载,他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每一个诡异的符文,每一根线条诡异的运行图谱,都几乎要烙进他的脑子里。
方法大致明了:需引导天地间的阴煞之气入体,以书中秘法初步淬炼,再渡入垂死之人体内,强行续接枯萎的生机。然而其中风险,书中亦有点滴暗示,言语晦涩,却更显凶险——施术者若心志不坚,极易遭阴气反噬,轻则神智昏乱,重则经脉冻裂而亡;而受术者亦需承受阴气贯体的莫大痛苦,且此法仅是“续命”,而非“根治”。
更重要的是,何为“阴气”?去何处寻觅?
书中隐约指向极阴之地,提及“古冢”、“战场”、“怨结之所”…还有,祖坟。
“祖坟…”长生喃喃自语,喉头发干。惊扰先人安眠,此乃大不敬,为世俗所不容,会遭天打雷劈的!
他痛苦地闭上眼,仿佛能看到父母失望愤怒的眼神。他们李家世代虽是贫农,却最是敬重祖先,年年祭祀从未短缺。
可是…小草呢?那个会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叫“哥哥”,会把最后一块饼偷偷塞给他,会在病重时还强笑着说“哥,我不疼”的小草呢?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像油灯一样慢慢熄灭吗?
“不!”长生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只要能救小草,我什么都愿意做!爹娘在天之灵,若真要怪罪,就全怪我一人!只要能换小草活下去!”
决心既下,一股冰冷的力量仿佛注入了四肢百骸。他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将《幽冥通天录》贴身藏入怀中,那冰冷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所选择的道路。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具给予他“希望”又带来无尽恐惧的枯骨。沉默片刻,他用手和柴刀,就在洞穴一角刨开一个浅坑。
“前辈,无论您是善是恶,终究予我一线生机。入土为安,您安息吧。”他将散落的骨骸小心收敛,埋入坑中,简单掩上土石。做完这一切,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负罪感似乎稍轻了一丝。
洞外雨已停歇,山林经过洗涤,空气清新,却带着彻骨的凉意。长生攀着湿滑的岩壁,艰难地爬出洞穴,重新站在了山林之间。回首望去,那洞口被茂密的藤蔓和乱石遮掩,毫不起眼,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但怀中那本硬物冰冷的触感,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那不是梦。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疲惫不堪、满是淤伤的身体,踉跄着朝山下村庄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心神不宁,满脑子都是那诡异的续命法门和妹妹苍白的小脸。
接近村口时,天已大亮。几个早起的村民看到他一身泥泞、失魂落魄的模样,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长生?你这孩子一大早从哪里滚泥潭去了?”隔壁的王婶惊讶道。
长生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事,王婶,昨晚上山找药,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不敢多言,含糊应付几句,便急匆匆往家赶。心中那股救妹的急切和修炼邪功的恐惧交织着,几乎要将他撕裂。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柴门,熟悉的药味混杂着家的气息扑面而来。
“哥?”炕上传来小草虚弱却带着惊喜的声音,“你回来了!你没事吧?”
看到哥哥一身狼狈,小草挣扎着想坐起来,眼里满是担忧。
“没事,哥没事。”长生连忙上前扶住她,声音不由自主地放柔,“就是不小心摔了跤。你看,哥给你找到了些新草药。”
他拿出包裹里那些寻常的草药,故意忽略怀中那本真正的“药方”。看着妹妹信赖和庆幸的眼神,长生心如刀割。
他不敢想象,如果小草知道哥哥为了救她,要去修炼那种诡异恐怖的功法,甚至要去惊扰祖坟,她会多么害怕和难过。
“哥,你脸色好难看,快去歇歇吧。”小草轻声说,小手冰凉,轻轻推了推他。
长生握住妹妹的手,那微弱的体温让他最后一丝犹豫也彻底粉碎。
他必须做下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安抚妹妹睡下后,长生坐在灶膛前,盯着跳跃的火苗,眼神逐渐变得空洞而坚定。他在等待,等待夜幕再次降临。
等待去进行那场亵渎先人、与鬼为伍的…第一次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