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的风裹着碎冰，刮过玄铁栏杆时发出“呜呜”的低鸣，像极了被空间之力困在此地的孤魂低语。这片水域是太虚洞天五处空间节点中最阴寒的一处，潭水常年凝着化不开的幽蓝，水面下沉睡的上古阵眼偶尔闪过淡金光晕，那是星陨阁世代守护的屏障——三日前苏媚儿引魔气冲击地牢时，此处阵眼已出现裂痕，若不及时加固，恐怕会给幽冥殿可乘之机。
萧玉尘握着混沌戟站在潭边，戟身的混沌符文还留着前日的浅痕。那时他随云梦瑶来取空间本源之力救楚灵儿，为硬抗空间乱流，左臂被划开深可见骨的伤，此刻缠着云梦瑶亲手织的白绫，仍有淡红血迹渗出来。他并非星陨阁弟子，只是三年前受云梦瑶所邀来做客卿，本可不必卷入这些纷争，可看着躺在密室里气息微弱的楚灵儿，看着云梦瑶连日操劳的憔悴模样，他终究无法置身事外。
“萧客卿倒是勤勉，云阁主没亲自来，反倒劳烦你替星陨阁加固阵眼。”
古松后的阴影里传来熟悉的声音，萧玉尘的神识瞬间绷紧——那是紫檀木的清香，混着一缕令人作呕的魔气，是苏媚儿。
灰袍身影缓缓走出，苏媚儿依旧穿着星陨阁藏书阁执事的衣袍，腰间墨玉牌却已被魔气熏成深黑，“藏书阁”三字模糊得几乎要看不清。她手腕上那串紫檀木珠串还在，只是每颗珠子的缝隙里都沁着紫黑毒雾，往日温婉的脸此刻凝着一层冷霜，像寒潭里冻了千年的冰，唯有看向萧玉尘左臂伤口时，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快得像错觉。
混沌戟“嗡”地震颤，淡紫色灵力顺着戟身蔓延，在萧玉尘周身织成凌厉气墙：“苏媚儿，你伤了灵儿，毁了地牢禁制，还敢回星陨阁？”
“为何不敢？”苏媚儿指尖凝出一朵毒蛛花，紫黑花瓣缠着细密蛛丝，毒珠在潭光下泛着诡异光泽，“本座要取空间本源之力助魔胎觉醒，没拿到东西，怎会轻易离开？更何况——”她往前走了两步，声音里多了丝说不清的涩，“本座倒想看看，萧客卿为了星陨阁，为了云阁主看重的楚灵儿，会不会对‘旧识’痛下杀手。”
“旧识”二字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刺破萧玉尘的记忆。
他想起三年前初来星陨阁时，恰逢藏书阁整理旧籍，苏媚儿抱着一摞破损的《上古阵法录》从书堆后走出，见他盯着书架上的混沌功法残卷，便笑着递来一盏热茶：“萧客卿也对混沌一脉感兴趣？这残卷我前几日整理时见过，缺的几页或许能在隔壁书架的《玄功补遗》里找到。”那时她指尖沾着墨痕，紫檀木珠串轻轻晃着，茶香混着木香，暖得让人卸下心防。
又想起半年前演武场，外门弟子练剑时误将灵力引偏，眼看就要伤到围观的小弟子，是苏媚儿及时用身法挡在前面，手腕一翻便卸去了失控的灵力。事后她却只笑着说“举手之劳”，还拉着萧玉尘请教身法破绽——那时他见她“流风步”总卡在“回风式”，便握着她的手腕指点：“步随气转，意与风合，不用刻意发力，顺着灵力走就好。”她的手腕很细，脉搏在掌心轻轻跳着，紫檀木珠串蹭过手背，留下淡淡的香。
那些画面曾让他觉得，星陨阁能有这样温和勤勉的执事，是云梦瑶的幸事。可如今想来，全是她精心织的网——她陪他找功法残卷，是为了探知《混沌三转玄功》的进度；向他请教身法，是为了日后用星陨阁的功法对付星陨阁的人。
“你根本不配提‘旧识’。”萧玉尘的声音冷了几分，混沌戟猛地刺出，淡紫色灵力凝成龙影，带着破空锐响直取苏媚儿心口！这一击用了七成力，他清楚苏媚儿的修为，若留手，恐怕会给她反噬的机会。
苏媚儿却早有防备，身影如鬼魅般后退，脚下踩着的正是他当初指点过的“流风步”。她避开攻击的同时，袖中飞出数十道淬毒银针，细如牛毛的针在空中织成毒网，紫黑雾霭顺着银线往下滴，落在玄铁地面上“滋滋”腐蚀出小坑。
“萧客卿忘了？你教过我‘流风步’。”苏媚儿的声音带着嘲弄，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颤，“你说我身法滞涩，要我跟着灵力节奏走，如今我倒用这步法来躲你的攻击，是不是很讽刺？”
萧玉尘的心猛地一沉。他当初指点她，是见她修为低微却肯吃苦，想着帮她提升实力好护佑弟子，却没料到，自己亲手教的东西，会变成刺向星陨阁的利刃。
混沌戟横扫，灵力浪潮劈开毒网，萧玉尘趁机欺身而上。戟尖贴着苏媚儿肩侧划过，本可顺势刺穿她的肩胛骨，废了她的右臂——可就在戟尖要触到她皮肉时，他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个递热茶的手，闪过她请教身法时认真的眼神，手腕竟不受控制地偏了半寸。
就是这半寸犹豫，给了苏媚儿机会。
她转身的瞬间，右掌凝满蚀骨魔瘴，黑紫色的雾气裹着腐臭气息，狠狠拍向萧玉尘后背！“噗！”魔瘴撞上混沌护盾，虽被挡了大半，却有一缕毒雾钻过缝隙，像小蛇般钻入他的经脉，所过之处，经脉像被烈火灼烧。
萧玉尘踉跄后退，捂着胸口咳出一口鲜血，血落在玄铁上，瞬间冻成暗红冰粒。
“你在犹豫！”苏媚儿的声音陡然拔高，眼底翻涌着愤怒与不甘，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萧玉尘，你明明能伤我，为什么收力？是记着我帮你找过功法残卷，还是记着你教过我身法？”
萧玉尘抬头看她，脸色苍白却眼神锐利，语气里满是痛苦的挣扎：“我恨你欺骗我，恨你伤灵儿，恨你助纣为虐……可我也记得，那个递热茶的人，那个请教身法的人——哪怕都是假的，我也……”
他说不下去了。他是星陨阁的客卿，该以云梦瑶的托付、星陨阁的安危为先，可面对苏媚儿那张曾满是温和的脸，哪怕此刻魔气缠身，他竟下不了狠手。
“假的又如何？”苏媚儿突然笑了，笑声凄厉得像断翅的鸟，“本座潜伏三年，每日对着你们这些‘正道人士’虚与委蛇，看着云梦瑶当阁主风光无限，看着你护着楚灵儿处处周全，何尝不是折磨？可我没得选！先祖是魔尊侍女，我生来就要为魔尊复仇，就要唤醒魔胎！”
她说着，突然向前一步，主动将咽喉凑向混沌戟尖。冰冷的戟刃刺破她的皮肤，黑血顺着戟身滑落，她却眼神决绝，带着哭腔嘶吼：“你杀了我啊！萧玉尘！你不是要帮云梦瑶护星陨阁吗？不是要为楚灵儿报仇吗？杀了我，一了百了！”
萧玉尘的手剧烈颤抖。他能看到苏媚儿眼底的决绝，还有深处藏着的脆弱——那是三年里偶尔被星陨阁的温暖打动，却又被使命拽回黑暗的挣扎。他想起地牢里她喊“本座乃毒蛛堂堂主”时的冰冷，可此刻她逼他动手的样子，像在寻求解脱。
“为什么非要走这条路？”萧玉尘声音沙哑，“你若回头，我去求云阁主，她心善，或许会饶你一次……”
“没有或许！”苏媚儿猛地打断他，咽喉又往前送了半分，黑血涌得更急，“萧玉尘，你别自欺欺人！你我之间，从你知道我是魔修起，就只有你死我活！你不肯杀我，不是念旧情，是你懦弱！你不敢承认，你对那个伪装的‘苏媚儿’，动过一丝……情意！”
最后两字刚落，寒潭水面突然剧烈波动。水下阵眼的金光扭曲，一道黑色裂缝凭空出现，幽冥殿魔修的呼喊从裂缝里传来：“堂主！魔尊残魂有令，速回殿中！其他空间节点异动，需您主持！”
苏媚儿瞳孔骤缩，知道不能耽搁。她猛地后退，袖中飞出传送符，黑雾瞬间将她笼罩：“萧玉尘，今日算你运气好！下次再遇，我不会再给你犹豫的机会——你若不杀我，我便杀了你，杀了楚灵儿，让云梦瑶当不成这个阁主！”
黑雾散去，苏媚儿的身影消失在裂缝中，只留下一缕紫檀木清香，混着魔气缠绕在寒潭边。
萧玉尘站在原地，握着混沌戟的手还在抖，戟身上的黑血渐渐凝固成疤。风更冷了，刮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只手曾护过楚灵儿，曾帮过云梦瑶，此刻却因一个魔修的话犹豫。
“情恨交织……难下刃么……”他喃喃自语，眼底闪过狠厉，抬手抹去嘴角血迹，“苏媚儿，下次再遇，我绝不会再留手。”
可只有他知道，说这句话时，心里有块地方正随着寒潭的冰雾冻结。他转身往主峰走，背影在潭光下显得孤单，却带着坚定——无论如何，他要帮云梦瑶护好星陨阁，护好楚灵儿，哪怕要斩断所有旧情。
只是那道凝固的黑疤，那缕紫檀木清香，会像根刺，永远留在他心里，在寂静的夜里，隐隐作痛。
寒潭的风还黏在萧玉尘衣摆上，带着蚀骨的凉意，直到踏上主峰的白玉阶，那股萦绕周身的紫檀混魔气才被灵脉涌出的暖光冲淡些许。他刚转过刻着“星陨阁”三字的玉柱，便见云梦瑶立在丹陛之下，月白阁主袍衬得她身姿清挺，指尖还捏着半张未画完的阵图，显然是一直在等他。
“阵眼如何？”云梦瑶的声音先于脚步传来，目光落在他渗血的白绫上时，眉峰微蹙，“你受伤了。”
萧玉尘握紧混沌戟，将戟尖的黑血在阶边青石上蹭去，才躬身回话：“回阁主，寒潭阵眼裂痕未扩，但幽冥殿已寻到空间节点入口——方才苏媚儿现身，欲取空间本源之力助魔胎觉醒，后被幽冥殿召唤离去。”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属下……未能留住她，还被其魔气所伤。”
云梦瑶走上前，指尖凝出一缕淡金色灵力，轻轻覆在他左臂伤口处。暖意在经脉中蔓延，灼痛感渐渐消退，她却没急着追问，只淡淡道：“先去密室看看灵儿，她方才醒过一次，喊着要见你。”
萧玉尘一怔，随即跟着她往丹房后的密室走。密室里燃着凝神香，楚灵儿躺在玉床上，脸色虽依旧苍白，却已能睁开眼，见他进来，虚弱地笑了笑：“萧大哥，你没事吧？我听守阁弟子说，你去了寒潭……”
“我没事。”萧玉尘走到床边，声音放轻，“你安心养伤，空间本源之力已稳住你的经脉，过几日便能好转。”
楚灵儿点点头，目光扫过他袖口的血迹，又看向云梦瑶，小声问：“阁主，是不是……苏执事她……”那日地牢里苏媚儿的冰冷模样，她至今记得，只是不愿相信那个常给她送伤药的温和执事，会是魔修。
云梦瑶替楚灵儿掖了掖被角，才转头对萧玉尘道：“你随我来书房，有些事要与你细说。”
书房里的琉璃盏盛着热茶，雾气氤氲了窗外的竹影。云梦瑶将一张绘着五处空间节点的舆图铺开，指尖点在寒潭的位置：“太虚洞天五处节点，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寒潭属水，是最易被魔气侵蚀的一处。苏媚儿此次前来，绝非偶然——幽冥殿定是查到，空间本源之力藏在寒潭阵眼之下，而这力量，既能助魔胎觉醒，也能修复灵儿受损的灵脉。”
萧玉尘端着茶盏的手微顿：“阁主是说，他们下次还会来？”
“不仅会来，还会针对其他节点。”云梦瑶的指尖划过舆图上的“赤焰谷”，“赤焰谷属火，由丹霞洞天镇守，昨日我收到传讯，那里的阵眼也出现了魔气波动。看来幽冥殿是想同时破五处节点，打开通往魔渊的通道，让魔胎彻底觉醒。”
萧玉尘放下茶盏，神色凝重：“那我们该如何应对？仅凭星陨阁，恐怕难以兼顾五处节点。”
“我已传信给其他三大道统，约定三日后在丹霞洞天汇合，共商加固节点之策。”云梦瑶抬眸看他，目光里带着几分了然，“方才在丹陛上，你话没说完——苏媚儿离去时，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萧玉尘沉默片刻，终是将寒潭边的争执、自己的犹豫，还有苏媚儿那句“你对伪装的我，动过一丝情意”如实道出。说完后，他自嘲地笑了笑：“属下身为客卿，本该以星陨阁安危为先，却因私人情绪错失良机，还请阁主责罚。”
云梦瑶却摇了摇头，拿起舆图旁的笔，在寒潭处画了个圈：“念旧非错，难下刃是心善，若你真能毫不犹豫地杀了曾有过交集之人，那才该让我担心。”她顿了顿，声音温和了几分，“三年前我邀你做客卿，看中的不仅是你的混沌之力，更是你重情重义的性子。只是萧玉尘，你要记得——情分是私，护阁是公，下次再遇苏媚儿，她若再以‘旧识’相逼，你需断的不是情，是她助纣为虐的念头。”
萧玉尘猛地抬头，看向云梦瑶。她的眼神平静却坚定，没有指责，只有点醒——他之前总困在“杀与不杀”的挣扎里，却忘了，真正该做的，是让苏媚儿明白，魔胎觉醒只会带来生灵涂炭，而非所谓的“复仇”。
“属下明白了。”萧玉尘站起身，拱手行礼，眼底的迷茫散去大半，“三日后前往丹霞洞天，属下愿打头阵，查探幽冥殿的动向。”
云梦瑶颔首，将一枚刻着星纹的令牌递给他：“这是星陨阁的传讯令，若遇紧急情况，可直接联络各洞天的镇守者。另外，灵儿的灵脉还需空间本源之力巩固，寒潭阵眼需派人日夜值守，我已让内门弟子轮班，你伤势未愈，今日先歇着，明日再去换防。”
萧玉尘接过令牌，指尖触到冰凉的玉质，心里却暖了几分。他原以为会被斥责，却没想到云梦瑶竟如此体谅，这份信任，让他更觉肩上责任之重。
离开书房时，暮色已漫过主峰，竹影在廊下晃出细碎的影。萧玉尘没有回自己的客卿院，而是绕去了藏书阁——那里曾是苏媚儿待了三年的地方，此刻阁门紧闭，门上的墨玉牌已被取下，只留下一个浅痕。
他推开门，一股陈旧的书卷气扑面而来，书架上的《上古阵法录》还摆在原位，只是封面沾了层薄尘。他想起三年前苏媚儿递来热茶时的笑容，想起她请教身法时认真的眼神，那些画面依旧清晰，却不再让他犹豫——就像云梦瑶说的，情分是真的，可她犯下的错也是真的，下次再遇，他不会再留手，但会试着问最后一次：是否真的愿意放弃复仇，回头是岸。
转身离开藏书阁时，萧玉尘将传讯令握得更紧。夜色渐深，寒潭的风又起，却吹不散他眼底的坚定。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星陨阁将面临更大的危机，而他，必须守住寒潭，守住云梦瑶的托付，守住所有星陨阁弟子的安危——哪怕要斩断心里那根刺，哪怕要与旧识刀兵相向。
而此刻的幽冥殿深处，苏媚儿跪在魔渊祭坛前，看着坛上缓缓转动的魔胎，指尖的紫檀木珠串已碎了两颗。她想起萧玉尘在寒潭边犹豫的眼神，想起他那句“为什么非要走这条路”，心口像被魔火灼烧般疼。可当魔尊残魂的声音在殿中响起：“三日后破赤焰谷阵眼，不得有误”时，她还是握紧了拳，眼底的脆弱被冰冷覆盖：“属下……遵令。”
两厢的坚定，终究要在三日后的丹霞洞天，迎来又一场无法避免的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