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将桃源城温柔地包裹,只有城主府邸的书房内,还亮着一豆暖黄的灯光。
木念刚将龙湖袖口上新染血迹在清水中揉开,那抹刺目红丝缕般散开,氤成一团淡粉的雾,随即消散。
她拧干布巾,指尖还带着井水微凉。
窗外,就在这时,传来了三长两短、清晰富有节奏的鸟鸣声。
几乎是同时,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黑影闪身入内,是龙湖亲卫,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风尘仆仆急促:
“夫人,城主,西郊流民为争水源械斗,场面混乱。我们按例弹压,在清理井口时……发现了这个。”
他双手呈上一物——半截断箭,箭杆粗糙,但箭镞的形制异常眼熟,带着燕北边军特有的冷硬风格。
龙湖放下手中关于春耕的卷宗,目光落在断箭上,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锋,出声:“死伤了几个?……不止是争水那么简单。”
“是冲着让你我分心来的。”木念擦干手,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小事。她的视线转向龙湖盖着薄毯膝盖,“你的腿……”
龙湖闻言,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弧度,他掀开膝上薄毯,稳稳地站了起来道:“你的药泉,很有效。”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刺史府那边盯得太紧,这戏,还得做下去。”
木念挑眉,走到他身前道:“白天那副不良于行样子,是装给我看的?”
“是演给所有人看。”龙湖伸手握住木念的手腕,力道沉稳,不容挣脱,“若我痊愈消息传出去,那条老狗,就该狗急跳墙了。”
就在这时,老周提着灯笼,站在门口道:“龙帅、夫人,粮仓那边,抓到的活口招,他们说……”
“进来说清楚。”龙湖松开木念的手腕,声音恢复了一城之主威严。
老周目光触及稳稳站立着的龙湖时,瞳孔一缩,随即迅速垂首,掩去眼中惊诧。语速极快:
“城主、夫人。审出来了,那些人是燕北军叛徒,早已被除名。刺史向他们许诺,事成之后,分他们三座边城。他们还提到一个更紧要的消息……”
老周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道:“前朝皇陵的入口,可能就在我们桃源城地底。”
屋内霎时一静,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片刻后,龙湖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沙哑的血腥气:“呵呵……难怪,难怪这条老狗像疯了似的咬着我们桃源城不放。”
龙湖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咳嗽攫住了他。
龙湖用手抵住唇,指缝间有暗红色的血迹渗出,溅在了刚刚洗净袖口上,宛如雪地红梅,刺目惊心。
木念一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扣住他的脉门,指尖感受着那紊乱搏动,脸色微沉:“毒性又加深了。”
她扶着龙湖坐下,动作利落,同时毫不犹豫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瓶身剔透,隐约可见内里微光流转的灵泉水。
龙湖反手攥住木念的手腕,力道因虚弱有些发颤:“别……别再浪费在我身上了。这泉水珍贵……”
“我的东西,我爱给谁就给谁,轮不到你来决定。”木念拨开龙湖的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坚决,将瓶口凑近他唇边,小心地将那微凉浓缩灵泉水喂入他口中。
灵泉水入喉,一股温和暖意散开,龙湖剧烈起伏胸膛渐渐平复,苍白的脸色也稍缓了几分。
龙湖喘息稍定,目光敏锐地捕捉到木念衣袖上一道不易察觉的破损,边缘还带着一丝干涸暗色,出声:“你受伤了?”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紧绷。
“小擦伤而已,不碍事。”木念随口应道,仿佛那只是被树枝刮了一下,随即转向老周,“继续说,还有什么?”
老周连忙收敛心神,沉声道:“我们的探子冒死传回消息,刺史别院里,秘密囤积了大量火药,数量之多……足够炸平半座城。”
龙湖撑着榻边,再次站起身,眼神已是一片冰封森寒,出声:“果然是要狗急跳墙了。这是准备鱼死网破。”
“我去处理。”木念道。
“这次,一起。”龙湖取过挂在墙上佩剑道,“铿”的一声轻响,剑身出鞘半寸,冰冷剑锋映出他沉静坚定眼眸,“毒性已暂缓,无妨。”
木念回眸看龙湖,眼中带着一丝审视,出声:“站得稳?”
他没有回答,只是手腕轻轻一抖,挽出一朵森寒剑花,弧光冷冽,破空之声清晰可闻,随即还剑入鞘,动作流畅无比道:“拜某人所赐,好得很。”
夜色如墨,杀机四伏。
两队精锐人马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出城门,如同汇入黑暗溪流。行至通往刺史别院岔路口,龙湖勒住马缰,战马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
“不对。”龙湖望向别院方向那片沉寂黑暗,眉头紧锁道,“别院……太安静了。这像是个幌子。”
木念几乎与他同时颔首,两人目光交汇,异口同声:“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水源。”
“调头,去上游水渠。”龙湖低喝一声,一扯缰绳。
马蹄踏碎寂静,众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城外维系命脉的水渠。
果然,远远便看见几个鬼鬼祟祟黑影正围在渠边,手中提着陶罐,正欲向清澈的水中倾倒什么。
“拿下。”木念的声音冷冽如冰。
战斗短暂激烈,在绝对的实力压制下,几名叛贼很快被制服。
龙湖亲自审问,很快得到了更惊人消息:“刺史……刺史大人已传下命令,三日后,要联合边境与我们摩擦不断的三国,同时发兵,围攻桃源城。”
木念正慢条斯理地擦着短刀上血迹,闻言,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明天的天气:“来得及。”
龙湖看向她道:“什么来得及?”
“办喜宴。”木念唰的一声收刀入鞘,动作干净利落,随即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龙湖,唇角微扬道,“不是说要以江山为聘?大婚之前,我先收点利息。”
龙湖被她这突如其来、且与眼前紧张局势格格不入的话语弄得一愣,怔在了原地。
晨光微熹,东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
众人凯旋,行至城门前,木念勒住马,回头看向正驱马跟上来的龙湖,出声:“我早就知道你的腿能走路了。”
龙湖动作一顿,抬眼迎上木念的视线。
“每次我半夜外出归来,你躺着姿势、枕头的凹陷,都和我出门时一模一样。”她挑眉,带着几分戏谑道,“龙大城主,装睡也不会装得像一点?”
他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迎着初升的朝阳,目光坦诚温暖:“夫人明察秋毫,为夫佩服。”
木念驱马靠近龙湖,晨光为她染血的衣袂镀上了一层耀眼金边,她的声音清晰坚定:
“大婚那日,我要看你骑着最高大的骏马,穿着最繁复的绣金线喜服,堂堂正正地来接亲。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着。”
“好。”龙湖注视着木念,声音沉稳坚定,如同立下誓言,“依你。”
朝阳终于跃出地平线,万道金光洒满城头,也照亮了城墙上一排刚刚悬挂起来的、夜袭水渠的叛徒首级。
木念扬鞭指向那里,对城头守军朗声下令:“挂满三天,让所有南来北往的商队、行人都看清楚,犯我桃源者,下场如何。”
她说完,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迎上来的兵士,转身朝城内走去。
袖风扬起间,木念腰间一抹鲜红的流苏一闪而过——那是一个编织精巧同心结,不知何时,已悄然系在了她衣带上。
龙湖望着木念挺拔的背影,对紧随其后亲卫轻声吩咐,语气不容置疑:
“去办吧!按夫人说的,喜服……要用云锦,绣最繁复的金线龙纹。”
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巅之上。
一个披着厚重斗篷身影缓缓放下了手中单筒望远镜。斗篷下,传出一个毫无温度声音:
“计划有变。通知下去,在他们大婚当日……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