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草堡外的修罗场,在夕阳最后的余烬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暗红。堆积如山的蛮兽尸骸,流淌成溪、渐渐凝固的紫黑色血浆,空气中浓烈得化不开的铁锈腥气与焦糊味,共同构成了一幅地狱凯旋图。
林大山踏在山君那颗失去生机的狰狞头颅上,手中染血的旧刀指向铅灰色的北天,那句“山君送年?好!这年货,老子红草堡——收下了!”如同滚雷,碾过每一个激动颤抖的心房。
短暂的死寂后,是山呼海啸般的狂热嘶吼!劫后余生的狂喜、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带来的巨大冲击、以及对堡主和铜鼎卫深入骨髓的敬畏,点燃了三镇百姓压抑许久的全部情绪。
“剥皮!拆骨!取血!”
“堡主威武!铜鼎卫万胜!”
吼声震天。早已准备好的青壮在铜鼎卫老卒的指挥下,如同闻到血腥味的狼群,红着眼睛扑向那庞大的“年货”。剥皮刀在坚韧的兽皮上奋力切割,沉重的骨斧劈开粗大的骨骼,巨大的木桶承接温热的兽血。
妇人们也强忍着血腥带来的不适,开始搬运处理好的肉块。整个战场迅速变成了一个庞大而血腥的工坊,疲惫被巨大的收获感冲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原始而粗犷的生机。
堡主林大山并未加入这喧嚣的狂欢。他站在高处,目光沉凝地扫视着整个战场,最终落在了左翼堡墙下方那片厮杀最为惨烈的区域。那里,第二营都尉林小树正拄着一柄卷刃的长刀,剧烈地喘息着。他身上的皮甲几乎被撕烂,裸露的胸膛和手臂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爪痕和撞击的淤青,鲜血混着汗水不断淌下。
但此刻,他周身却缭绕着一股奇异的气息,一种沉凝如铁、带着微弱金属光泽的气血波动正从他体内不断涌出、收敛,再涌出,如同新铸的兵刃在淬火中反复锻打。
林自强快步走到父亲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上露出一丝混杂着疲惫与振奋的神色:“爹,小树叔他…成了!”
林大山微微颔首,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笑意:“好!铁皮初成!这一身伤,值了!” 他看得分明,林小树在左翼承受的压力最大,数头石皮境巅峰蛮兽和一头铁皮境初阶的巨獠兽曾一度突破滚木礌石的封锁,攀上墙头。
正是林小树身先士卒,以血肉之躯硬撼巨獠兽的冲锋,为弩手争取了宝贵的重装时间。那一次硬碰硬的撞击,林小树被撞飞数丈,口喷鲜血,墙垛都塌了一块
。但也正是在那濒死的重压和剧痛之下,他体内积蓄已久的气血终于冲破了最后的关隘,完成了从石皮巅峰向铁皮初成的蜕变!此刻他体表那些狰狞的伤口下,新生的皮膜筋肉正散发出远超以往的坚韧光泽,隐隐透着金属般的质感。这是真正的战场突破,用命换来的根基!
林大山收回目光,转向儿子,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自强,随我回堡议事厅。洪石头、陈娘子,让他们处理好手头事,立刻过来。”
“是!”林自强肃然应命。
红草堡议事厅。巨大的铜盆里炭火烧得正旺,驱散着从门缝渗入的寒意和血腥气。粗重的木桌上,摊开着一张描绘着海城县南部三镇山川地理的粗糙皮卷。
林大山换下了破损的铁甲,只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劲装,坐在主位,魁梧的身影在跳跃的火光下如同沉默的山峦。林自强侍立一旁。洪石头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硝烟味,眼神却锐利如初。陈王氏紧随其后,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沉静,步伐稳健。
“坐。”林大山言简意赅。
待二人坐下,林大山粗糙的手指在皮卷上红草堡的位置重重一点,随即缓缓划过南坪、河口、黑石三镇的区域,最终停在更北方的空白处,那里代表着未知与威胁。
“山君伏诛,兽潮溃灭,南部三镇,暂时无忧。”林大山的声音如同铁石相击,没有半分胜利后的松懈,“但今日之战,也敲响了警钟。兽潮能悄无声息集结至此,说明我们对铜鼎山深处的掌控,远远不够!北边的风,带着铁锈味,不是虚言!”
他目光扫过三人:“红草堡一堡之地,要统御三镇,辐射山林,拱卫北疆,力有未逮!年前堡内大比,各营已成筋骨。此战,小树临阵破境,踏入铁皮初成,铜鼎卫又多一砥柱。时机已到,年后,分兵!”
“分兵?”林自强眼中精光一闪,心中隐约的念头被父亲直接点破。
“不错!”林大山的手指重重戳在皮卷上三个点,“红草堡,乃我根基,中枢所在,由我坐镇!南坪镇扼守铜鼎山南麓要冲,位置关键,但直面山林威胁,需强将驻守!小树新晋铁皮,沉稳干练,第二营也多是南坪子弟,熟悉地形。年后,由小树率第二营主力,移驻南坪镇!扩建坞堡,清剿山林残余,将防线真正推进到山脚!”
林小树驻守马宫!这个任命合情合理。林自强和洪石头都微微点头。陈王氏也露出赞同之色,南坪镇是她娘家所在,由林小树这位新晋铁皮境强者坐镇,她心中也踏实。
林大山的手指继续移动,指向汕尾:“汕尾镇,扼守入海河道,水陆交汇,商贸之地,位置同样紧要。且此地,向北,可窥青坑、羊牯岭动向!”他目光如电,看向林自强,“自强,你率第一营主力,移驻汕尾!第一营战力最强,装备最精,由你坐镇,既能震慑河道,确保商路,更要像一颗钉子,给我牢牢钉在那里!密切留意青坑、羊牯岭方向一切风吹草动!”
林自强心头一热,抱拳沉声道:“爹放心!汕尾镇,交给我!青坑、羊牯岭的动静,一只鸟飞过,儿子也给您查清楚!”
“好!”林大山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最后看向洪石头和陈王氏,“石头,你的狩猎队,是堡主和两镇的眼睛、耳朵、尖刀!分驻两地后,你的担子更重!要确保红草堡、马宫,汕尾三地情报畅通无阻!山林深处,更要给老子一寸寸地犁过去!陈娘子,娘子军守好红草堡内务,协助转运物资,照料伤员,责任同样重大!”
“得令!”洪石头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却透着磐石般的坚定。
“堡主放心,内务后勤,绝不会出半点纰漏!”陈王氏声音沉稳有力。
“至于青坑、羊牯岭…”林大山的手指在那片空白区域上重重敲了敲,眼神变得深邃而锐利,“山君既灭,铜鼎山南麓,短期内当无大患。但北边…那‘铁锈味’的源头,必须弄清!自强在河口站稳脚跟后,石头,你的狩猎队要先行一步,给我摸进青坑,探探羊牯岭的底!记住,只许看,不许打草惊蛇!我要知道,那里盘踞的是人是鬼,是兽是妖!有何图谋!”
“明白!”洪石头眼中幽光一闪,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那是猎人发现强大猎物踪迹时的本能兴奋。探查未知的险地,正是狩猎队最擅长的领域。
战略分派已定,议事厅内气氛肃杀而凝重。分兵驻守,意味着力量分散,但也意味着控制力将真正深入三镇,辐射范围更广。这无疑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不得不走的进取之棋。
“各自去准备吧。”林大山挥挥手,“这个年,注定要在血腥气和刀兵声中过了。告诉弟兄们,剥下的兽皮,是来年的甲胄!拆出的兽骨,是淬炼的宝药!放出的兽血,是壮骨的根基!山君送来的这份‘年礼’,给老子吃得一滴不剩!开春…咱们有的是硬仗要打!”
夜色,彻底吞没了被血浸透的大地。红草堡内外,却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巨大的篝火在堡内校场上熊熊燃烧,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疲惫却亢奋的脸庞。一口口大铁锅架在火上,翻滚着浓稠的肉汤,散发出混合着草药和兽肉的特殊香气,那是加入了大量蛮兽宝血和碎骨的淬体药膳!每一碗滚烫的肉汤下肚,都有一股灼热的气流在四肢百骸间窜动,滋养着疲惫的身体,冲刷着暗伤,夯实着根基。
林小树盘膝坐在靠近篝火的一处角落。他赤裸着上身,新包扎的伤口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面前放着一大碗热气腾腾、颜色暗红如血的肉汤。他没有立刻喝,而是闭目凝神,缓缓催动体内新生的铁皮境气血。
嗡…
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金属震颤声,从他体表传来。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肌肉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蠕动、收拢,新生的肉芽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古铜色,比周围的皮肤更加坚韧,隐隐有微弱的金属光泽流转。
体内,原本因突破而略显躁动不稳的气血,在药膳热流的滋养和自身意志的引导下,正一点点变得沉凝、厚重,如同熔炉中新锻出的铁胚,在反复锻打中祛除杂质,增强韧性。
铁皮初成,皮膜筋肉坚韧如铁,气血运转间自带一股沉凝的金属质感,防御与力量都远非石皮境可比。但初入此境,根基尚需稳固,气血也需不断熬炼,方能真正发挥出“铁皮”的威力。这一碗融合了山君玉骨境宝血精华和其他强大蛮兽气血的药膳,对他而言,正是雪中送炭。
他睁开眼,端起那碗浓稠的药汤,仰头一饮而尽。滚烫的液体如同岩浆般涌入腹中,瞬间化为狂暴的热流,冲击着四肢百骸!林小树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体表的古铜色光泽骤然亮起,与那狂暴的药力对抗、交融。他再次闭目,全力运转功法,引导着这股磅礴的力量淬炼己身,稳固那新生的铁骨根基。
不远处,林自强也在默默调息。他虽未临阵突破,但作为正面战场的主攻手,鏖战山君余威和绞杀兽群,消耗同样巨大。他面前也有一碗药汤,色泽更深,里面甚至漂浮着几小块闪烁着玉质光泽的碎骨——那是来自山君!
玉骨境妖兽的残骨,蕴含的能量远非其他蛮兽可比。他小口啜饮着,感受着那股精纯而霸道的能量在体内化开,滋养着玉骨境大成的雄厚根基,同时也在不断冲刷、强化着他的皮膜筋骨,向着更高的层次缓慢积累。
堡墙上,寒风凛冽。洪石头的身影如同融入了垛口的阴影里。他面前没有热汤,只有一块冰冷的、烤得焦黑的铁皮境蛮兽腿肉。他默默地撕咬着坚韧的兽肉,眼神却如同夜枭,穿透黑暗,望向北方那一片深沉的、未知的群山轮廓。
青坑…羊牯岭…
堡主的命令在他脑中回响。只许看,不许惊。
他嚼着肉,如同咀嚼着任务的分量。阴影在他脚下无声地蔓延。
堡内深处,相对安静的地窖区域。童子营的孩子们早已疲惫不堪地睡去,小脸上还残留着白日的惊恐和好奇。林小丫却没有睡。她靠在地窖冰冷的石壁上,怀里紧紧抱着她那把小小的、木制的“指挥刀”。
外面隐约传来的欢呼声、篝火的噼啪声、大人们搬运处理兽尸的号子声…以及白日里那震天的兽吼、刀兵碰撞、还有爹爹那如同天神般斩下山君头颅的惊天一刀…所有的声音和画面,在她小小的脑海里交织、碰撞。
恐惧、震撼、崇拜…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如同小小的火苗,在她亮晶晶的眼眸深处燃烧。她低头,看着怀里粗糙的木刀,小手不自觉地握紧,指节微微发白。
火光跳跃,映照着红草堡内外每一张不同的面孔,也映照着各自不同的心思。兽潮的鲜血尚未冷却,新的征程已在寒夜中悄然铺开。铁骨铮铮,分镇定策,北望青坑,暗流已在羊牯岭下无声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