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喧嚣的市井回到寂静的宫苑,燕丹的心境已然不同。
魏增那番充满嫉妒与恶毒的诘难,虽未在他心中激起太多波澜,却如同一盆冷水,浇醒了他因近期顺风顺水而有些发热的头脑。
树大招风,古人诚不我欺。
燕丹躺在自己寝殿的床榻上,望着雕花的帐顶,心中盘算。
扑克牌和麻将的风头太盛了,连嬴异人都给了爵位赏赐,再这么高调下去,只怕真要成为众矢之的。魏增只是个开始,谁知道暗地里还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
他翻了个身,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床沿。
正好,魏增这事是个绝佳的借口。不如就顺势而为,低调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等这麻将扑克的热度稍稍降下去,等那些眼红的人注意力转移到别处,自己再出来活动不迟。
打定主意,燕丹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
反正他现在积分充足,暂时不需要拼命“贴贴”赚分,正好可以享受一下难得的清闲时光。
于是,第二天清晨,当嬴政如往常一样准备唤燕丹一同用早膳时,却见燕丹破天荒地没有像只欢脱的兔子般窜过来,而是慢吞吞地走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低落”。
“阿政,”燕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有气无力,“我……我今日觉得身子有些乏,想告个假,在自己殿里歇息一日,静静心。”
嬴政闻言,正准备夹菜的手顿在了半空,黑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和不易察觉的失落。
他已经习惯了每日清晨有燕丹在身边叽叽喳喳,分享各种稀奇古怪的见闻和零嘴,习惯了练剑时有他在一旁加油鼓劲,习惯了读书时有他偶尔插科打诨调剂气氛。
骤然听到燕丹要独自待着,他竟觉得有些不适应。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燕丹,见他脸色似乎确实不如往日红润,眼神也有些飘忽,实则是燕丹在努力装出忧郁的样子,便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却带着关切:“既如此,你好生歇着。若有不妥,即刻唤医官。”
“嗯嗯,知道啦,多谢阿政关心。”燕丹连忙点头,心里松了口气,看来自己的演技还算过关。
告假成功,燕丹立刻开始了他的“蛰伏”计划。
他当真缩在自己的寝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每日除了必要的吃饭睡觉,便是靠在软榻上,或是翻阅些无关紧要的杂书,或是干脆望着窗外的云卷云舒发呆,真正过起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当咸鱼干”的米虫生活。
起初,他还觉得有些无聊,但很快,他就发现了这种生活的美妙之处。
【啊……不用早起陪读,不用费心思想话题,不用琢磨新玩具,不用应付各路人马的试探……】燕丹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满足地叹了口气,【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吃了睡,睡了吃,还有宫人准时送上可口的三餐点心……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当米虫真是太快乐了!】
他甚至有闲心跟系统聊天:【系统,你说我要是就这么躺到嬴政亲政,是不是也挺好?】
系统:【……建议宿主保持适度活跃,以维持与核心能源体的羁绊深度。长期消极怠工可能导致积分增长停滞甚至负增长。】
燕丹:【哎呀,知道啦知道啦,就躺几天,放松一下嘛!】
他这边是放松惬意了,可另一边的嬴政,却感觉日子变得前所未有的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沉闷。
学舍里,只有太傅枯燥的讲学声和他自己翻动竹简的沙沙声,少了燕丹那时而专注、时而走神、偶尔还会偷偷递过来一块蜜饯的小动作。
练武场上,只有剑锋破空的呼啸和汗水滴落的声音,少了那个在旁边大呼小叫、时而为他喝彩、时而自己摔得龇牙咧嘴的身影。
就连用膳时,面对满案佳肴,也似乎少了些滋味,因为没人再跟他抢最后一块炙肉,也没人再神秘兮兮地掏出各种新奇零嘴与他分享。
这种安静,让嬴政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和不习惯。
他这才意识到,燕丹的存在,早已如同空气般渗透进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一旦抽离,竟是如此不适。
这种不适持续了两天后,嬴政皱紧了眉头。他了解燕丹,那家伙虽然有时会偷懒耍滑,但绝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彻底地“静养”起来。
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唤来一名心腹内侍,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过半日,那名内侍便回来复命,将市井之中魏国质子魏增如何当街拦路、恶语辱骂燕丹的事情,原原本本、绘声绘色地禀报给了嬴政。
“……魏增公子言辞极为不堪,辱及燕太子出身及对公子您的忠心,言其……言其为……”内侍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
“直言无妨。”嬴政的声音冷了下来。
“言其乃……乃公子脚下摇尾乞怜之犬,质子中之耻辱……”内侍硬着头皮说完,便深深低下头,不敢再看嬴政的脸色。
嬴政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放在膝上的手,却悄然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那双黑眸之中,瞬间凝结起一层寒冰,锐利得吓人。
魏增……好一个魏增!
在赵国时,他势单力薄,只能眼睁睁看着燕丹为了保护他而与人争执,甚至受伤。
那时他无力庇护,只能将屈辱和愤怒深埋心底。
如今,他已回到秦国,是秦国的长公子!竟然还有人敢如此欺辱燕丹?!当着他的面自然不敢,却在背地里、在市井之中,用如此恶毒的言语中伤!
一股冰冷的怒意,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嬴政的心脏。
他绝不允许!
直接派人去教训魏增?
不行。那样做太过明显,容易落人口实,说他仗势欺人,欺凌弱国质子,有损秦国和他嬴政的声誉。
嬴异人也不会同意。
但是,这不代表他就拿魏增没办法。
有些事,不需要明说,只需要一个态度。
翌日,嬴政在处理完太傅布置的课业后,“偶然”与负责掌管质子馆用度安排的少府属官相遇。
嬴政看似随意地提起:“近日读史,见魏国屡有背盟之举,其心叵测。不知现今在秦之魏质子,用度几何?可曾短缺?”
那属官是何等精明之人,闻言心中立刻咯噔一下,连忙躬身答道:“回公子,一切皆按制供给,未曾短缺。”
嬴政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目光淡淡地扫了那属官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然而,就是这看似平淡无奇的一问,和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已经足够让这些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小吏品出味道来了。
很快,一个隐秘的消息便在相关的小圈子里悄然流传开来:“长公子政,似对魏国质子魏增……颇为不喜。”
这话没有明指任何事,更没有下达任何命令。
但对于下面那些负责具体事务的官吏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上面的大人物不喜欢一个人,还需要说什么吗?
于是,几乎是在一夜之间,魏增在质子馆的待遇,开始发生了微妙而持续的变化
送去的饭食,不再是热腾腾、精心烹制的,时常是温吞甚至微凉的,菜色也明显变得简单粗糙了许多。
冬日所需的炭火,数量开始“酌情”减少,送来的炭块也掺杂了更多劣质碎炭,烧起来烟大热量少。
负责洒扫整理的宫人,态度变得怠慢敷衍,呼唤十声能有五声回应已是难得。
就连他偶尔想出门,守门的侍卫盘查也变得格外严格和不耐烦。
这些变化看似琐碎,但累积起来,却让魏增的生活顿时变得艰难和憋屈。他愤怒地提出抗议,但得到的永远是官腔十足的“一切按制办事”、“近日物资紧张,还请公子体谅”等推诿之词。
他隐隐感觉到是哪里出了问题,却抓不到任何把柄,只能将这口闷气硬生生咽下,日子过得愈发抑郁。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位深居宫中的长公子,对此似乎一无所知,每日依旧读书习武,神情淡漠。
只有偶尔听到属官汇报“魏质子近日安分守己”时,他眼中才会极快地掠过一丝冰冷的满意。
这一切暗流涌动,燕丹全然不知。
他依旧快乐地当着他的小米虫,每日吃饱喝足,看看闲书,发发呆,偶尔用积分兑换点小零嘴偷偷享用,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满足。
【啊……不用动脑子的日子真是太爽了!】燕丹满足地咂咂嘴,翻了个身,【要是能一直这么躺平就好了……】
他完全不知道,就在他享受咸鱼快乐的同时,那个他心心念念要守护的少年,已经用他自己的方式,悄无声息地为他扫清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并开始学着,如何用权力去庇护他在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