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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初涉红尘步步险

离开了清溪村的庇护,林凡才真正体会到,何为“人间”。

他怀揣着苏婉给的些许盘缠和那枚百草谷玉符,凭着木秋当初模糊指出的方向,一路向东而行。他心思单纯,只道世人皆如苏家父女般良善,却不知这红尘浊世,最是磨砺人心。

第一险:黑店惊魂

残阳如血,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抹凄艳的橘红,连绵的山峦在暮色中化作狰狞的剪影。林凡独自走在蜿蜒的山道上,四野无人,只闻得归巢倦鸟的啼鸣与风吹草木的簌簌之声。眼见天色迅速沉暗下去,前不见村,后不着店,他心中不免焦急起来,若再寻不到落脚处,只怕要在这荒山野岭中过夜了。

正自彷徨间,忽见前方道旁一株老槐树下,挑出一面泛黄破旧的酒旗,在晚风中无力地飘荡,上书四个已有些褪色的大字——“悦来客栈”。林凡心中一喜,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上细想这荒僻之地为何会有一家客栈,连忙加快脚步走了进去。

客栈内部比外面看来更为狭小逼仄。几盏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勉强驱散角落的黑暗,却也将墙壁上斑驳的污渍与裂纹映照得清清楚楚。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劣质油脂、尘土和隐约霉味混合的怪异气息。柜台后,站着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掌柜,一双三角眼精光闪烁,正用一块油腻的抹布漫不经心地擦拭着酒杯。旁边,一个瘦小精悍、眼神闪烁不定的伙计,正歪靠在柱子上,打量着进门的林凡,目光像是在掂量一件货物的价值。

见有客至,掌柜那横肉遍布的脸上立刻堆起过于热情的笑容,迎了上来:“哎哟,客官来啦!打尖还是住店?您可真是找对地方了,小店虽简陋,却有干净上房,价格最是公道!”

林凡行走一日,早已饥渴疲惫,不疑有他,便要了一间房,又点了些馒头、熟肉和热汤等简单饭菜。饭菜很快端上,味道实在寻常,甚至有些粗粝,但林凡也顾不得许多,吃得颇为香甜。

然而,待到结账时,那掌柜拿起柜台上的老旧算盘,五指飞快地拨拉一番,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随即眼皮一翻,目光锐利地看向林凡:“客官,承惠,十两银子。”

林凡闻言,如同被冷水浇头,瞬间愣住了。他虽不谙世事,自幼在苏老郎中身边长大,对市井物价却也知晓大概。这粗茶淡饭加上一晚简陋住宿,即便是在州府繁华之地,也绝计不值这个数目,更何况是这荒山野店?他心中涌起一丝不安,强自镇定道:“掌柜的,您……是不是算错了?这饭菜住宿,怎需十两之巨?”

掌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那原本靠在柱子上伙计,也直起身子,撸起袖子,露出精瘦却带着几分蛮横的胳膊,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堵住了林凡的退路,狞笑道:“嘿!小子,看你人模人样的,是想吃白食不成?也不打听打听,咱这‘悦来客栈’是什么地方!十两银子,一分也不能少!若是拿不出来……”他目光在林凡身上扫视,“哼哼,就拿你身上值钱的物件抵债!”

林凡心头一紧,彻底明白自己是进了传闻中的黑店了。看着对方两人凶神恶煞、步步紧逼的模样,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背脊抵住了冰冷的墙壁,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就在这时,他丹田气海之中,那沉寂多时、被苏老郎中称为“弹丸之地”的所在,似乎被外界危机引动,竟是微微一颤,一股温和却坚定的暖流悄然生出,迅速流转周身四肢百骸。这股暖流仿佛带有奇异的力量,让他因恐惧而狂跳的心莫名一定,慌乱的心神也平复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起苏老郎中面对那些故意刁难、胡搅蛮缠的病人时,那种不怒自威、沉稳如山的气度。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尽管仍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稚嫩:“店家,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个‘信’字。价格虚实,你我心知肚明。你们若执意强逼,我便大声喊将起来,这山道虽僻静,未必没有过往行人。若是惊动了他人,将此事传扬出去,只怕对贵店的‘名声’,有损无益。”

那掌柜和伙计见他一个看似文弱的少年,在威逼之下非但没有哭求告饶,反而突然镇定下来,言语间虽显生涩,却自有一股不容轻侮的坦然气度,不由得都是一怔。再仔细打量,见他虽然衣着朴素,但眉眼清正,身形挺拔,不似寻常穷酸书生那般怯懦,腰间似乎还揣着个不起眼的小物件,隔着衣物隐隐透出一抹温润光泽(正是那枚玉符),一时之间,竟有些摸不清这少年的底细,莫非是哪家出来游历、不喜张扬的子弟?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气势不由得弱了三分。掌柜的干咳一声,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似在权衡利弊。最终,他冷哼一声,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强硬:“哼!看你年纪轻轻,不懂规矩!罢了,念在你是初犯,便饶你这一次。但这饭钱住宿费,绝不能按常价算!三倍!付了钱,赶紧走人!”

林凡心知这已是对方让步,再争下去恐生变故。他不再多言,取出相当于常价三倍的银钱放在柜台上,虽仍觉肉痛,却也比十两银子好上太多。他紧紧攥着行囊,快步走出这令人窒息的“悦来客栈”。

直到走出老远,回头再也望不见那面破旧酒旗,林凡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后背一片冰凉,早已被方才惊出的冷汗浸透。山风吹来,带着夜间的凉意,却让他感到一丝劫后余生的清醒。他摸了摸怀中仅剩的盘缠,又想起方才自己临危时的应对,心中虽然后怕,却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小小的得意与成长:“看来,遇事慌乱无用,讲道理,沉住气,还是有用的。” 这江湖第一课,他算是险险地迈了过去。

第二险:善心被窃

离了那荒村野店,林凡继续独自前行。数日风尘,所见山川田野虽美,却也难免孤寂。这一日,行至一处颇为热闹的市集,但见人流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久违的烟火气让他精神稍稍一振。

正是这稍稍放松的片刻,他的目光被街角一个蜷缩的身影吸引了。那是一位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她蹲在冰冷的石板上,面前只放着一个边缘豁口的破旧陶碗。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她低垂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压抑而悲切的啜泣声。偶有路人经过,她便抬起浑浊的泪眼,用带着浓重乡音的腔调哀告:

“行行好吧……老家遭了水灾,房子田地都没了……跟唯一的儿子逃难走散了……老婆子我举目无亲,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只想攒几个铜板,能回到家乡,死也要死在家里啊……”

字字泣血,句句含悲。

林凡的脚步像是被钉住了一般。他想起自己当初在荒野之中奄奄一息,若非苏家小姐心生怜悯出手相救,他早已成了孤魂野鬼。那份雪中送炭的温暖,他一直铭记于心。此刻,这老妇人的遭遇,如同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一股难以抑制的同情涌上心头。他没有多想,几乎是下意识地走上前,蹲下身,温和地说道:“老人家,别难过,会找到你儿子的。”

说着,他解下腰间的钱袋,看也未看,便将里面大半的银钱——那足以让普通人家数月衣食无忧的数目——悉数倒入了那只破碗中,只给自己留下了些许盘缠。银钱落入碗底,发出沉甸甸的脆响。

老妇人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被巨大的惊喜砸中,浑浊的双眼瞬间爆发出光彩。她猛地扑倒在地,不顾地上的尘土,对着林凡“咚咚咚”连磕了几个响头,涕泪横流地哭喊:“谢谢恩公!谢谢恩公!您是大善人!老婆子我给您立长生牌位!老天爷一定会保佑您这样的好人!”

看着老妇人感激涕零的模样,听着她真挚的祝福,林凡心中那股因被骗而一度冰封的暖流,似乎又开始涌动。他扶起老妇人,轻声安慰了几句,然后转身离开,步履都轻快了几分。阳光洒在身上,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真正有意义的好事,这感觉,甚至比练成一套精妙剑法更让他感到充实和愉悦。

然而,这份美好的感觉,并未持续太久。

不过半个时辰后,林凡在一家茶馆外驻足,想喝碗茶歇歇脚。就在他准备踏入茶馆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了旁边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子里,几个穿着短打的彪形大汉正围在一起,中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方才那“可怜无助”的老妇人!

此刻,她哪里还有半分悲戚?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堆满了得意又市侩的笑容,正手脚利索地将林凡给她的银钱与那几个汉子分赃。只听得她声音洪亮,带着几分炫耀:

“瞧见没?老娘这招灵不灵?就这一把眼泪,愣是钓来个傻小子,出手阔绰得很!够咱们哥几个快活好些日子了!”

“还是您老演技高!”一个汉子奉承道,引来一阵猥琐的哄笑。

林凡顿时如遭雷击,呆立当场。方才老妇人磕头感谢的画面与眼前这张市侩得意的脸孔疯狂交织、重叠,最后轰然碎裂。一股冰寒彻骨的感觉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将他心中那份刚刚升起的温暖与愉悦冻结、碾碎。

不是悲伤,不是简单的生气,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被愚弄的耻辱、真心被践踏的委屈、以及对自己愚蠢轻信的愤怒,像沸腾的岩浆,在他胸中翻滚、灼烧。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他这才彻骨铭心地明白,原来这世间,最险恶的并非明刀明枪,而是利用他人善良精心编织的骗局。他的善心,他那源自自身痛苦经历的共情,在这帮人眼中,竟如此廉价,如此可笑,不过是他们牟取不义之财的绝佳工具。

上一次,他失了钱财;这一次,他被窃走的,是那份最珍贵的、敢于相信和付出的赤诚之心。

巷内的谈笑声依旧,像一根根毒针,刺穿着少年初涉人世的热忱。林凡死死地盯着那副丑恶的嘴脸,良久,他猛地转身,不再看一眼,大步离开。他的背影在喧闹的市集中显得格外孤直,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少了几分天真,多了几分冷峻。这残酷的一课,正以惊人的速度,催熟着这颗年轻的心。

第三险:路遇强梁”

银钱所剩无几,林凡连日来只得风餐露宿,尽量节省每一个铜板。这日行至一处荒僻山林,但见古木参天,遮天蔽日,四下里静得只闻虫鸣鸟叫,更添几分阴森。他正暗自警惕,突然,“嗖嗖”几声,从道旁乱石丛后跳出三个手持棍棒的彪形大汉,如同饿虎扑羊般,一字排开,拦住了去路。

为首那汉子,一脸横肉,一道刀疤从眉角划到下巴,更显凶恶。他将手中碗口粗的棍子往地上狠狠一杵,震起些许尘土,铜铃般的眼睛一瞪,恶狠狠地吼道:“兀那小子!识相点的,赶紧把身上值钱的玩意儿都给爷爷们交出来!免得皮肉受苦!”声音如同破锣,在山间回荡。

林凡心里咯噔一下,暗暗叫苦。他身上除了那块不能当饭吃还可能招祸的玉符,以及婉儿姐给的、贴身藏好的香囊,早已囊空如洗,别无长物。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双手微摊,脸上挤出几分无奈和惶恐,声音都带着些微颤音:“几……几位好汉,我……我是个赶路的穷书生,身上实在没有钱啊。”

“没有?哼!”那刀疤脸汉子显然不信,鼻孔里喷出一股粗气,不屑地啐了一口,“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样儿,蒙谁呢!搜!给我仔仔细细地搜!”他朝旁边一个獐头鼠目的同伙一歪头。

那獐头鼠目的劫匪应了一声“好嘞大哥!”,脸上带着淫邪的坏笑,搓着手就上前来,伸手便要拉扯林凡的衣衫。

林凡心中大急,几乎是肉体本能反应,脚步一错,身形如被微风拂动的柳絮,轻轻一晃,竟在间不容发之际,巧妙避开了那劫匪脏兮兮的手爪。他自己都愣住了,这流云步竟已成了身体记忆。

“嘿?!”三个劫匪同时一愣。那扑空的劫匪收势不住,往前踉跄了一步,险些栽倒,引得另一个一直没说话、面色阴沉的胖劫匪发出一声嗤笑。

刀疤脸脸上有些挂不住,怒极反笑,露出一口黄牙:“他奶奶的!还是个练家子?怪不得敢独个儿走这野猪岭!兄弟们,并肩子上!给这小子松松筋骨!”他自觉看走了眼,更是恼羞成怒。

话音未落,三人同时发难!刀疤脸棍子抡圆了,带着风声横扫林凡下盘;那獐头鼠目的家伙则阴险地用棍子直捅林凡腰眼;胖劫匪力大势沉,一根巨棍高高举起,朝着林凡脑门猛砸下来!

林凡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更不会什么对敌招式,顿时手忙脚乱。全凭着一股求生本能,将流云步施展到极致,在那交织的棍影中左躲右闪,身形歪歪扭扭,看上去狼狈不堪,好几次棍棒都是擦着他的衣角掠过,险象环生,惊得他冷汗涔涔。

混乱中,他体内那股蛰伏的暖流再次不受控制地自行急速运转起来,一股热力瞬间涌向四肢百骸!他只觉浑身力气骤增,原本慌乱的心也奇异地镇定了一瞬。恰此时,那獐头鼠目的劫匪一棍落空,胸前空门大开。林凡福至心灵,也顾不得许多,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吼一声:“着!”猛地一拳挥出,直捣中宫!

这一拳,快、准、且出乎意料地狠!只听“嘭”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哎呦”一声惨叫,那獐头鼠目的劫匪竟被这一拳打得双脚离地,踉跄着倒退七八步,一屁股重重坐倒在地,捂着胸口,疼得龇牙咧嘴,一时竟爬不起来。

另外两人见状,攻势猛地一滞,脸上同时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刀疤脸收住棍势,瞪大眼睛看着林凡那不算粗壮的胳膊,又看看倒在地上呻吟的同伙,心里直犯嘀咕:‘这小子邪门!力气大得吓人,身法又跟泥鳅似的滑溜,莫非是扮猪吃老虎?’

那胖劫匪也是咽了口唾沫,紧了紧手中的棍子,却不敢再轻易上前。

林凡趁他们这一愣神的功夫,哪敢恋战?体内暖流未歇,他脚尖猛地一点地面,身形如离弦之箭,将流云步施展到生平极致,头也不回地朝着山道尽头狂奔而去,几个起落间,便只留下一个越来越小的背影。

三个劫匪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到手的“肥羊”就这么溜了。过了好半晌,刀疤脸才悻悻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骂骂咧咧:“真他娘见了鬼了!晦气!”那胖劫匪则闷声走过去,一把将还坐在地上的同伙拽了起来。山林间,只余下劫匪们粗重的喘息和懊恼的咒骂声。

第四险:人贩惊魂

最危险的一次,是在一个看似热心肠的“同路人大叔”身上栽的跟头,那“同路人大叔”的出现,像是灰暗旅途里意外点起的一盏暖灯。他面容敦厚,言谈风趣,不仅对林凡独自赶路表示“钦佩”,更对他“寻亲”的由头关怀备至。他请林凡在路边的食肆吃了顿热乎饭菜,几杯温酒下肚,驱散了夜间的寒意,也融化了林凡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大叔拍着他的肩膀,感叹道:“小子,这世道乱,像你这般实诚的孩子不多了。放心吧,跟叔走,这一路保你平安。” 那话语里的温度,几乎让林凡想起了苏伯的叮嘱。他沉浸在久违的、被长辈关怀的错觉里,心头那根自离家后就一直紧绷的弦,不知不觉松了下来。他甚至为自己先前那一丝下意识的警惕感到羞愧——怎能以恶意揣度如此热心肠的人呢?

然而,善意织就的罗网,往往最为致命。

再醒来时,是剧烈的颠簸和刺骨的疼痛。视线所及,是一片昏暗、摇晃的牢笼。浓重的霉味和少年男女压抑的啜泣声充斥鼻腔耳膜。林凡想动,却发现手脚被粗糙的麻绳死死捆住,勒进皮肉,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他惊恐地抬头,透过车厢木板的缝隙,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位“热心大叔”。此刻,他脸上敦厚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正与几个面目凶狠、带着刀疤的汉子低声交谈,语气冷漠得像在讨论一车货物的价钱。

“……都是好货色,身子骨不错,送到北边的矿上,能卖个好价钱。”

“那个醒着的,看起来机灵点,别出岔子。”

……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林凡的心口。不是恐惧先行,而是一种被彻底愚弄、被无情践踏后的巨大愤怒和屈辱,瞬间淹没了他。他信任了,交付了善意,却换来镣铐和即将被贩卖为奴的命运!他拼命挣扎,像离水的鱼,用尽全身力气扭动,换来的只是绳索更深地嵌入皮肉和看守不耐烦的呵斥。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渐渐漫上心头,几乎要让他窒息。周围的哭声更响了,那是对命运无能为力的哀鸣。

就在意识即将被绝望吞噬的边缘,怀中忽然传来一丝微不可查的清凉。是那枚百草谷玉符!它紧贴着他的胸口,那缕清凉虽弱,却如暗夜中的一缕微光,穿透了浑噩与恐慌,让他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一个念头福至心灵地闪过——这玉符材质特殊,边缘或许……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蜷缩起身体,用被反绑在背后的手,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将玉符的边缘,抵在身下颠簸不休的车厢木板上。每一次摩擦,都需要调动全身的力气,还要极力控制幅度,避免引起注意。手臂因别扭的姿势而酸麻剧痛,汗水混着之前挣扎的血迹,浸湿了破旧的衣衫。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他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背后那细微的触感上——摩擦,再摩擦!不知是玉符本身不凡的质地,还是他绝境中的意志起了作用,那坚固的麻绳,竟真的被磨出了一丝纤维断裂的细微声响!

这声音,于他而言,不啻于天籁!希望之火轰然点燃,烧尽了疲惫和恐惧。他更加卖力,也更加小心。当守卫交接、鼾声微微响起的深夜,他终于感觉束缚一松!双手恢复了自由!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强忍着激动,先悄悄帮身边最近的一个少年解开了绳索。那少年惊恐地看着他,他只能以眼神死死按住对方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用气音吐出两个字:“别出声,帮别人。” 信任和求生的欲望在无声中传递。一个,两个……几个少年男女在黑暗中互相帮助,绝望的死寂被一种紧张而炽烈的希望取代。他们合力,用不知从哪里摸来的铁片,小心翼翼地撬开了那扇看似坚固的车窗……

跳车!冰冷的夜风灌入口鼻,身体在泥地上翻滚,带来一阵剧痛。但自由的气息是如此甘甜!荒野之中,林凡带着几个惊慌失措、脚步踉跄的少年,深一脚浅一脚地亡命奔逃。荆棘划破了皮肤,石头硌伤了脚底,却无人敢停。直到确认后方再无追兵,天际泛起鱼肚白,所有人才如同被抽去骨头般,瘫倒在草丛里,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大口喘息。

看着彼此狼狈不堪、却充满生机的脸庞,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那笑声起初带着哭腔,随即变得响亮、肆意,充满了对命运嘲弄的反击和对生命失而复得的狂喜。林凡也跟着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眼角却湿润了。这笑,冲淡了所有疲惫与恐惧,也冲刷掉了某些东西——比如,那份轻易托付的信任。

这一路,他住过最黑的黑店,信过最假的谎言,挨过最狠的棍棒,也逃过了最精密的罗网。

身上的银钱早已耗尽,衣衫变得更加褴褛,如同他曾经对人性单纯的幻想,如今已是千疮百孔。但他那双原本清澈如溪水的眼睛里,清澈仍在,底下却沉淀了泥沙——多了一丝历经世事后的警惕,一种如受伤小兽般审视周遭的敏锐,以及一种在绝境中淬炼出的、不肯折弯的坚韧。

他依旧不太明白,人心为何能险恶至此,能将他人的善意与信任如此轻易地碾碎、出售。但他开始学着观察,观察路人的眼神是坦荡还是游移;学着思考,思考每一份“好意”背后可能的价码;学着保护自己,将真实的情绪小心翼翼地藏起。

他坐在晨光微露的山坡上,啃着刚从树上摘下的、酸涩无比的野果。果肉的酸楚刺激着味蕾,却让他感觉无比真实。他望着远方层叠的山峦,那里是他目标的所在。他抹去嘴角的汁液,心中默默起誓,声音虽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婉儿姐,苏伯,你们等着。我一定会找到百草谷,一定会变得更强,回去帮你们!”

他并不知道,他念念不忘想要守护的人,早已为了他,消失于人海,替他背负了更沉重的命运。而他这跌跌撞撞、每一次都伴随着痛苦与背叛的成长,正是体内那道沉睡的意志,所乐见其成的、最有效的“磨刀石”。

红尘砺心,初显锋芒。那锋芒,并非指向他人,而是先斩向了自己内心的天真与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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