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7年6月10日上午9:20—6月15日下午18:00
地点：2007年·城中村出租屋\/城市街道\/滴滴车内
上午9:20，城中村的小巷飘着煤烟味。
季勃达靠在出租屋斑驳的木门上，手里攥着刚买的馒头和豆浆，喉咙里的干涩被温热的豆浆缓解了几分。出租屋是身份证地址上的地方，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单间，墙皮脱落，墙角结着蛛网，一张木板床、一个破旧的衣柜，再无他物。
昨晚在公交站等到8点，坐公交到城中村，找了半天才找到这间出租屋，门锁早就坏了，一推就开。他在木板床上和衣躺了一夜，脑子里翻来覆去全是“2007年”“穿越”“三体”这几个词，天亮时才勉强眯了一会儿。
必须赚钱。
口袋里只剩一百八十多块，馒头豆浆花了两块五，再坐几趟公交、吃几顿饭，很快就会见底。2007年没有网约车，他唯一的技能就是开车，想赚钱，只能去跑黑车，或者找个货车司机的活。
昨晚那辆捷达还在废弃停车场，牌照被盖住，一看就不是正规车，大概率是原主用来跑黑车的。正好，省得他再找车。
季勃达三口两口吃完馒头，把豆浆喝干净，抹了把嘴，转身走出出租屋。小巷里很热闹，早点摊冒着热气，穿着拖鞋的居民慢悠悠地走着，孩子们追着打闹，一派烟火气。
可季勃达的心里，却像压着一块冰。
他知道，这份烟火气是虚假的。智子已经在地球轨道上盘旋，像一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人类的每一个举动；Eto组织的成员潜伏在各个角落，等待着三体舰队的到来；而几十年后，水滴将以无可匹敌的力量，摧毁人类所有的希望。
这些人，这些鲜活的、为了柴米油盐奔波的普通人，他们不知道自己正站在末日的悬崖边，不知道一场跨越四光年的入侵，已经在路上。
“师傅，去火车站多少钱？”一个背着背包的中年男人拦住了一辆摩的，声音洪亮。
“十五，不打表。”摩的师傅拧了拧油门，排气管冒出一股黑烟。
季勃达收回目光，加快脚步走向公交站。他不能暴露，不能引起任何注意，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想赚钱活下去的黑车司机，不是什么知道末日真相的穿越者。
苟住，必须苟住。
坐公交回到废弃停车场时，已经是上午10点半。捷达车还在原地，阳光照在布满划痕的车身上，反射出斑驳的光。季勃达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拧动车钥匙，发动机“突突”响了几声，竟然启动了。
油箱里还有点油，够跑几天。
他挂挡，打方向，车子缓缓驶出废弃停车场，汇入公路的车流。2007年的公路没有那么多车，路况却差得很，坑坑洼洼，车子颠簸得厉害，方向盘震得手心发麻。
他没有固定的路线，只是沿着城市边缘慢慢开，眼睛扫视着路边，寻找可能的乘客。跑黑车讲究的是眼力见，得能分清哪些是真的要坐车，哪些是便衣警察。
中午12点，在一个建材市场门口，终于有了第一单生意。一个扛着水泥袋的工人挥了挥手，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师傅，去城南小区，多少钱？”
“二十。”季勃达降下窗户，声音尽量平淡。
“十五行不？都是老主顾了，以前那师傅都收十五。”工人讨价还价。
季勃达心里一动，看来原主确实经常在这里拉活。他点点头：“行，上来吧。”
工人把水泥袋放在后备箱，钻进后座，一股汗水和水泥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车子启动，工人靠在后座上，疲惫地叹了口气：“师傅，你这车比以前那师傅开得稳啊。”
“刚接手。”季勃达简单回应，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路。
“哦，难怪。”工人顿了顿，又说，“最近建材市场邪门得很，好几家老板的工厂都出事了，机器莫名其妙就坏了，找了师傅也修不好。”
季勃达的心脏猛地一跳。
机器莫名其妙损坏？不是故障，不是人为，那大概率是智子。智子可以干扰粒子对撞机，可以破坏精密仪器，对于这些普通的工厂机器，自然也能轻松搞定。这是三体文明对地球科技的初步压制，只是现在的人类，还以为只是普通的设备故障。
“可能是老化了吧。”季勃达敷衍了一句，脚下的油门不自觉地踩得重了些。
“老化？刚买的新机器，才用了半年。”工人不满地嘟囔，“我听厂里的技术员说，不止我们这儿，全国好多地方都这样，好多科研机构的设备也出问题了，说是磁场异常。”
科研机构？
季勃达的眉头皱得更紧。智子的干扰已经开始扩散，从高端科研领域，蔓延到了普通的工业生产。这意味着，人类的科技发展，已经被悄无声息地锁死在了当下的水平，无论再过多少年，都无法突破瓶颈，无法造出能对抗三体的武器。
绝望感像潮水一样，悄悄涌上心头。他知道未来的走向，知道人类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这种先知先觉，不是优势，而是一种折磨。
“师傅，你听说了吗？最近好多科学家跳楼自杀，报纸上都登了。”工人突然又说，语气带着几分唏嘘，“昨天还看到新闻，说一个挺有名的女物理学家，才三十多岁，就那么没了。”
季勃达的手猛地攥紧方向盘，指节发白。女物理学家，三十多岁，大概率是杨冬。他记得，杨冬的自杀，是三体危机爆发的一个重要信号，她发现了物理学的不存在，发现了智子的干扰，最终选择了毁灭自己。
而现在，距离杨冬自杀，还有六天。
“没听说。”季勃达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不敢再多说，怕暴露自己的异常。
工人也没在意，自顾自地感慨：“现在的科学家压力真大，挣得多，命也金贵，说没就没了。不像我们，苦是苦点，倒也踏实。”
踏实？季勃达在心里苦笑。等末日来临，踏实的日子，也会变成奢望。
把工人送到城南小区，收下十五块钱，季勃达没有停留，立刻开车离开。他需要找个地方冷静一下，工人的话像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心上，让他无法忽视那即将到来的末日。
下午2点，他把车停在一个偏僻的公园门口，下车买了瓶矿泉水，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大口喝着。阳光很烈，晒得皮肤发烫，可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那部诺基亚，刺耳的铃声打破了公园的宁静。季勃达吓了一跳，赶紧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那个未接来电的号码。
接还是不接？
他犹豫了。这个号码是谁的？是原主的朋友？还是敌人？或者，是Eto的成员？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像是催命符。季勃达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喂？”
“是季勃达吗？”电话那头是一个低沉的男声，带着几分警惕。
“是我，你哪位？”
“我是老周，之前跟你联系过，关于城东那批货的事。”
老周？城东的货？季勃达一头雾水，原主的人际关系他一无所知。他只能含糊地回应：“哦，老周啊，什么事？”
“你昨天怎么不接电话？货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在老地方交接。”老周的声音有些不耐烦，“别出什么岔子，这单货很重要。”
货？交接？季勃达的心里警铃大作。原主不会是在干什么违法的勾当吧？走私？贩毒？如果是这样，那他麻烦就大了。
“我昨天有点事，忘了。”他尽量拖延时间，“什么货？我有点记不清了。”
电话那头的老周沉默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警惕：“季勃达，你什么意思？故意装糊涂？这单货是你主动要接的，现在跟我说记不清了？”
“不是，最近有点健忘，你再跟我说说。”季勃达的手心沁出冷汗，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应对的办法。
“就是一批电子元件，从南方过来的，晚上八点，废弃仓库，别忘了。”老周说完，不等季勃达回应，就挂了电话。
电子元件？
季勃达松了口气，不是什么违禁品。但他还是觉得不对劲，一批电子元件，为什么要在废弃仓库交接？为什么要用黑车运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他不敢去，万一是什么陷阱，或者这批电子元件来路不正，被警察抓到，那他就彻底完了。现在的他，不能有任何污点，不能被任何机构盯上。
可如果不去，会不会引来老周的怀疑？会不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
两难的选择，像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时间，下午2点30分。还有五个半小时，他必须做出决定。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放弃。风险太大，不值得为了一笔不知道多少的钱，暴露自己的行踪。他可以再跑几单黑车，慢慢赚钱，没必要冒这个险。
苟住，任何可能带来风险的事，都不能做。
他回到车上，发动车子，继续沿着街道跑活。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早出晚归，穿梭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接一些零散的单子，赚的钱刚好够吃饭和加油。
他刻意避开了城东的废弃仓库，也再也没有接到老周的电话，好像那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日子一天天过去，表面上平静无波，季勃达却越来越焦虑。他每天晚上回到出租屋，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诺基亚手机搜索各种新闻，尤其是科研领域的新闻。
6月12日，某航天研究所的火箭发动机测试失败，原因不明。
6月13日，两名生物学家离奇失踪，警方正在调查。
6月14日，欧洲核子研究中心宣布，粒子对撞实验多次出现异常数据。
每一条新闻，都像是末日的倒计时，提醒着他，危机正在一步步逼近。智子的干扰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明显，可人类社会，依旧沉浸在虚假的和平里。
乘客们的聊天内容，也渐渐多了些奇怪的话题。
6月14日下午，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坐他的车，去市图书馆。年轻人看起来像是个学生，手里拿着一本《宇宙社会学导论》，上车后就一直在看书，沉默寡言。
快到图书馆时，年轻人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师傅，你觉得宇宙中，除了人类，还有其他智慧生命吗？”
季勃达的心脏猛地一跳，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宇宙社会学，智慧生命，这个年轻人，不会是……
他不动声色地回应：“不知道，没想过这些。”
年轻人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眼神里带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深沉：“我觉得有。而且，他们不一定是友好的。”
“为什么？”季勃达问，声音尽量平淡。
“黑暗森林法则。”年轻人轻声说，“宇宙就是一片黑暗森林，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像幽灵一样潜行于林间，轻轻拨开挡路的树枝，竭力不让脚步发出一点儿声音，连呼吸都必须小心翼翼……因为林中到处都有与他一样潜行的猎人，如果他发现了别的生命，不管是不是朋友，不管是天使还是魔鬼，不管是娇嫩的婴儿还是步履蹒跚的老人，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开枪消灭之。”
季勃达的后背瞬间冒出冷汗。
黑暗森林法则！
这个年轻人，竟然提前说出了罗辑后来才推导出来的宇宙真理！他是谁？是Eto的成员？还是某个提前觉醒的智者？
“你从哪儿看来的？”季勃达的声音有些颤抖。
年轻人笑了笑，指了指手里的书：“自己瞎想的，这本书里提到了宇宙社会学的基本公理，我顺着推了推，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季勃达看向那本书，作者署名是“罗辑”。原来如此，这是罗辑早期的着作，虽然没什么人关注，却已经蕴含了黑暗森林法则的雏形。
“挺有意思的想法。”季勃达敷衍了一句，车子刚好停在图书馆门口。
年轻人付了钱，推开车门，回头看了季勃达一眼，眼神复杂：“师傅，有时候，知道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说完，转身走进了图书馆。
季勃达坐在车里，愣了很久。那个年轻人的眼神，那句话，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知道太多，确实不是一件好事。他知道三体危机，知道黑暗森林法则，知道人类的结局，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一只蝼蚁，在末日的阴影下，艰难地苟活。
这种无力感，比死亡更让人绝望。
6月15日，这是他穿越过来的第五天。
上午跑了几单活，赚了几十块钱，中午在路边摊吃了碗面条，味道很一般，却让他想起了佳宇卤味店的酱鸭，想起了2025年的那个深夜，想起了那最后一单没跑完的生意。
下午，他在一个高校门口等活。放学时间，学生们三三两两走出校门，说说笑笑，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教授模样的人，提着一个公文包，走到他的车旁，敲了敲车窗。
“师傅，去市科研院，多少钱？”教授的声音温和，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头发有些花白。
“二十。”
“好。”教授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
车子启动，教授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像是在思考什么，眉头紧锁，神情疲惫。季勃达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新闻上见过。
“教授，您是搞科研的？”季勃达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物理。”教授睁开眼睛，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最近课题进展很不顺利，设备总是出问题，数据乱七八糟，根本没法用。”
又是智子。季勃达心里叹气。
“是不是设备太旧了？”
“不是，都是最新的设备，从国外进口的。”教授摇了摇头，“不止我们院，全国的物理研究所都这样，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干扰我们的实验。”
教授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恐惧：“我有个同事，前几天自杀了。他说，物理学不存在了，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与其活着痛苦，不如早点解脱。”
季勃达的心里一沉。又是一个被智子逼疯的科学家。他们是人类中最聪明、最有远见的一群人，却最先感受到了末日的绝望，最先被三体文明的阴影吞噬。
“别想太多，也许过段时间就好了。”季勃达安慰了一句，虽然他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
教授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睛，脸上的疲惫和绝望，清晰可见。
车子驶进市科研院的大门，教授付了钱，下车前，突然对季勃达说：“年轻人，好好活着，珍惜现在的日子。”
季勃达看着教授的背影走进科研院的大楼，心里五味杂陈。珍惜现在的日子？可现在的日子，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下午6点，夕阳西下，天空被染成了暗红色，像是鲜血的颜色。季勃达收了最后一单活，开车往出租屋的方向走。
路上的车渐渐多了起来，都是下班回家的人。他们脸上带着疲惫，却也有着对家的期待，对明天的憧憬。
季勃达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一条短信，陌生号码发来的，只有一句话：“杨冬，于今日中午12点，在家中自杀身亡。”
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内容。
季勃达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在路边停下，后面的车按响了喇叭，刺耳的声音划破了傍晚的宁静。
杨冬，死了。
末日的序幕，正式拉开。
他握着手机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夕阳的余晖透过挡风玻璃，照在他的脸上，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科学家的自杀会越来越多，Eto的活动会越来越频繁，人类社会的恐慌会慢慢蔓延，而他，必须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找到一条活下去的路。
苟住，不仅要苟住，还要为未来的逃亡，做好准备。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启动车子，汇入车流。暗红色的夕阳渐渐落下，黑暗开始笼罩这座城市，也笼罩着整个地球。
远方的星空深处，三体舰队正以百分之一的光速，朝着地球前进。智子在轨道上盘旋，传递着地球的一切信息。
而季勃达，这个来自2025年的普通滴滴司机，驾驶着一辆破旧的捷达，行驶在2007年的街道上，成为了这场末日危机中，一个隐秘的、孤独的逃亡者。
他的苟命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