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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的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白粥,连最熟悉的趸船都只剩个模糊的影子。吴邪踩着露水往船边挪,脚下的木板发出“吱呀”声,惊得几只水鸟从雾里窜出来,翅膀带起的水珠打在脸上,凉丝丝的。

“天真,这边!”胖子的大嗓门穿透雾气,像块石头砸进棉花堆,闷乎乎的。

吴邪循声拐过堆着渔网的栈桥墩,看见胖子正蹲在船板上摆弄个铁皮箱子,箱子上的铜锁锈得厉害,他正用扳手较劲。陈皮阿四则背对着他们站在船头,拐杖斜斜杵在水里,溅起的涟漪在雾里一圈圈荡开,又被更浓的雾吞掉。

“这老东西,杵那儿跟个旗杆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要搞事?”胖子啐了口唾沫,终于把锁撬开,箱子里滚出几个巴掌大的金属圆盘,边缘刻着细密的齿,“你看这玩意儿,说是音波发生器的配件,我瞅着跟唱片似的,能靠谱吗?”

吴邪拿起一个圆盘,指尖划过那些齿痕,触感冰凉,像摸着某种鳞片。“爷爷笔记里提过,这叫‘共振盘’,铜芯里掺了锌,振动时能发出特定频率的声波。当年他在西沙见过类似的,说是能镇住水里的‘脏东西’。”

“镇住?我看是震死吧。”胖子掂量着圆盘,“这玩意儿要是真管用,陈皮那老狐狸至于惦记十年?我打赌他准藏了后手,刚才我看见他往船尾塞了个黑布包,鼓囊囊的,说不定还是雷管。”

吴邪没接话,转头看向船头。陈皮的背影在雾里明明灭灭,像张被水浸湿的旧照片。他想起昨天夜里翻爷爷的笔记,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纸条,是爷爷的字迹:“陈皮阿四的左眼,不是被‘它’挖的,是自己剜的。”字迹潦草,像是写得很急,末尾还洇着块墨渍,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水。

“该走了。”陈皮突然开口,声音裹在雾里,听不出情绪。他转过身,右眼在雾里亮得有点吓人,“再等下去,巡逻队该来了。”

胖子把配件扔进背包,嘟囔着“催命似的”,却还是利落地跳上驾驶座。马达发动的声音在雾里炸开,船身一震,缓缓驶离码头。吴邪扶着船舷,看码头的灯火一点点缩成黄豆大,最后被雾彻底吞没。

“这雾不对劲。”他突然说。船开出去不过半里地,雾反而更浓了,连船头的探照灯都只能照出两丈远,光柱里浮动的水珠像无数细小的玻璃碴。

陈皮往水里扔了块罗盘,铜盘在水面转了三圈,指针突然倒转,死死指着船尾的方向。“是‘雾引’。”他捞起罗盘,声音沉下来,“水里有东西在引咱们偏航。”

“啥玩意儿?”胖子手忙脚乱地打方向盘,“我这船可是装了卫星定位的,还能偏航?”话音刚落,船身猛地一震,像是撞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马达瞬间熄火。

吴邪抄起船桨往水里探,桨叶碰到一片滑腻的东西,像摸到了泡发的海带,却比海带粗得多。“水下有东西!”他刚喊出声,船尾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用锤子在敲船板。

胖子抄起工兵铲就往后跑:“娘的,敢偷袭!看胖爷我拍扁你!”

吴邪紧随其后,刚到船尾就看见惊人的一幕——雾里飘着十几根灰黑色的“绳子”,正缠着船尾的螺旋桨,每根“绳子”上都长着米粒大的吸盘,吸在船板上,留下一圈圈淡红色的印子。而那黑布包被“绳子”戳破了,滚出的不是雷管,是些晒干的艾草和几块硫磺。

“是‘水线’。”陈皮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拐杖指着那些“绳子”,“专缠船底的东西,十年前我见它时,还没这么粗。”

吴邪突然想起笔记里的描述:“水线喜阴,怕燥,遇硫磺则缩。”他踹了胖子一脚,“快拿硫磺!”

胖子手忙脚乱地抓过硫磺块,刚要往“绳子”上扔,却见那些“绳子”突然往后缩,像被什么东西拽了一把,瞬间没入水里,只留下船板上密密麻麻的红印子。

“怎么回事?”胖子举着硫磺块,一脸懵。

陈皮盯着水面,右眼缩成个小点:“它在怕别的东西。”

话音刚落,雾里传来一阵铃铛声,叮铃,叮铃,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像是就在耳边。吴邪突然觉得头晕,那些铃铛声像细针,往脑子里钻。他看见胖子晃了晃,一屁股坐在船板上,嘴里喃喃着“娘的,怎么回事”。

“捂住耳朵!”陈皮的声音像块冰,砸得吴邪一个激灵。他赶紧照做,却还是挡不住那声音往骨头缝里钻。这时他发现,陈皮的右耳里塞着团棉花,棉花上还沾着点黑色的东西,像是……血痂。

铃铛声越来越急,水面开始冒泡,一个个水泡从船底冒上来,炸开时散出股腥甜的味,像腐烂的果子。吴邪低头看向水里,只见船底的阴影里,隐约有个巨大的轮廓在游动,背上像是长着什么东西,随着游动的节奏轻轻晃动,发出铃铛似的声响。

“是‘钟鱼’。”陈皮的拐杖重重砸在船板上,“传说它背上长着石钟乳,游动时互相碰撞,就成了铃铛声。十年前,我徒弟就是被它引到暗礁区的。”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打开是把锈迹斑斑的短刀,刀鞘上刻着个“四”字,“这是他的刀,今天该还给它了。”

吴邪突然明白过来,那些“水线”不是来攻击他们的,是在警告。而陈皮带的硫磺,也不是用来对付水线的,是为了引钟鱼——硫磺的气味能刺激钟鱼的石钟乳,让它变得狂躁。

“您早就知道它在这儿。”吴邪的声音有点发颤,不是怕,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陈皮没否认,只是用短刀在船板上划了道符,动作熟练得像是刻了千百遍。“它欠我的,总得还。”铃铛声突然变调,尖锐得像指甲刮玻璃,船身剧烈摇晃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

胖子不知何时醒了,抱着船舷吐得昏天黑地:“天真……这到底是啥玩意儿……呕……”

“音波发生器!”吴邪突然大喊,“胖子,快组装发生器!笔记里说,钟鱼的石钟乳共振频率是17赫兹,用发生器对准它,能让石钟乳裂开!”

胖子手忙脚乱地拼零件,手指抖得拧不上螺丝。吴邪冲过去帮忙,两人合力把共振盘卡在发射器上,对准水里那个巨大的轮廓。陈皮则站在船头,短刀直指水面,铃铛声越急,他的手越稳。

“准备好了!”胖子按下开关,发声器发出“嗡”的低鸣,听起来像只巨大的蜂。吴邪看见水里的轮廓猛地一震,背上的石钟乳发出碎裂的轻响,铃铛声顿时乱了套。

“就是现在!”陈皮纵身跳进水里,短刀划破水面,留下道血线。吴邪看见水里翻起巨大的浪花,混着红色的血和白色的石钟乳碎片。他想跳下去帮忙,却被胖子死死拽住:“你疯了!那老东西早就算计好了自己下去!”

发生器的嗡鸣越来越响,吴邪的耳膜都在疼。不知过了多久,水面突然平静下来,雾开始散了,露出远处的山影。陈皮浮上来,手里举着块沾血的石钟乳,短刀还在滴血。

“结束了。”他爬上船,右腿上的伤口渗出血,染红了裤脚,却笑得像个赢了糖的孩子。

船重新发动时,雾已经薄得像纱。吴邪看着陈皮用布擦拭那把短刀,刀鞘上的“四”字被血浸得发红。他突然想起爷爷纸条上的后半句:“他剜掉左眼,是为了记着那片雾,记着该还的债。”

“您的徒弟……”吴邪犹豫了半天,还是问了,“叫什么名字?”

陈皮的手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陈四喜。跟你一般大,当年总爱抢我怀里的糖吃。”

胖子在旁边抹了把脸,突然说:“得,这趟回去,我请你们吃糖,大白兔的,管够。”

陈皮没说话,只是把短刀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像揣着件稀世珍宝。雾彻底散了,阳光刺破云层,照在船板上的水洼里,亮得晃眼。吴邪望着远处渐渐清晰的长白山轮廓,突然觉得,有些养老生活,不是坐在院子里喝茶看花,是带着该还的债,一步步走到终点。而那些藏在算计里的念想,才是支撑着人走下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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