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在沙漠公路上颠簸了三天，仪表盘的油表指针像根绷紧的弦，终于在黄昏时分指向了“0”。吴邪推开车门，热浪裹挟着沙砾扑面而来，远处的沙丘在夕阳下泛着金红的光，像被打翻的熔金。
“他娘的，这破地方连个加油站都没有！”胖子踹了踹轮胎，扬起一阵沙雾，“天真，你确定那古城在这附近？我看这除了沙子就是沙子，连只鸟都见不着。”
张起灵正蹲在路边，手指捻起一捧沙，放在阳光下细看。沙粒里混着些细碎的青铜粉末，在光线下闪着冷光。“不远了。”他指尖划过地面，画出个简略的符号——和他们在小镇山洞里看到的石室符文，有着微妙的相似。
吴邪展开地图，解雨臣派人送来的羊皮卷上，用朱砂标着条蜿蜒的路线，终点就在这片被称为“无回沙海”的区域。卷尾画着个奇怪的图腾：一只衔着青铜环的鹰，环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放大了看，竟是一串北斗七星的坐标。
“按坐标走，大概还有五公里。”吴邪把水壶递给胖子，“省着点喝，剩下的水只够支撑两天。”
胖子咂了咂嘴，把水倒在手心润了润干裂的嘴唇：“得亏胖爷我带了这宝贝。”他从背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铜壶，壶身上刻着张起灵家传的纹路，“这可是当年从陈皮阿四那儿淘来的，据说能聚露水，就是不知道在这鬼地方管不管用。”
张起灵接过铜壶，对着太阳晃了晃，壶底的纹路在沙地上投下片细碎的光斑，竟慢慢凝聚出些水汽。“有用。”他言简意赅，把铜壶挂在背包外侧，率先往沙丘深处走去。
沙漠的夜来得又快又猛。月亮刚爬上沙丘，气温就跌得让人裹紧外套。他们借着月光在沙脊上行走，脚下的沙子时而松软如棉，时而坚硬如石，像是踩在某种巨大生物的脊背。
“天真，你听没听到什么声音？”胖子突然停下脚步，侧耳细听，“像是……铃铛？”
吴邪凝神细听，风声里确实混着些细碎的叮当声，忽远忽近，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他想起三叔笔记里写的：“沙海之下有古铃，闻声者，如坠迷阵，三日不得出。”
“别回头，跟着我脚印走。”张起灵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经拔出了黑金古刀，刀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是迷魂铃，听多了会产生幻觉。”
吴邪赶紧拽住想回头张望的胖子，跟着张起灵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铃铛声越来越响，渐渐变得尖利，像是有无数只手在耳边摇晃铃铛，连脚下的沙子都跟着震颤起来。
“胖爷我头好晕……”胖子晃了晃脑袋，眼睛开始发直，“哎，天真，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个卖西瓜的？红瓤黑籽，看着就甜……”
“别睁眼！”吴邪狠狠掐了把胖子的胳膊，“是幻觉！想想雨村的陈皮茶，想想你那罐没吃完的牛肉干！”
张起灵突然转身，黑金古刀在沙地上划出道弧线，火星溅起的瞬间，铃铛声戛然而止。吴邪低头一看，刀尖挑着个指甲盖大的青铜铃，铃舌上刻着极小的“汪”字。
“汪家人的东西。”张起灵把铜铃扔在地上，用脚碾碎，“他们来过。”
胖子这才回过神，抹了把冷汗：“他娘的，这玩意儿比尸蹩还邪门！”
再往前走，沙丘的轮廓渐渐变得规整，像是被人用刀削过。凌晨时分，他们爬上一道高坡，坡下赫然出现片废墟——断壁残垣半埋在沙里，石柱上刻着和铜铃相同的纹饰，中央矗立着座半露的青铜台，台顶似乎嵌着什么东西，在晨光里闪着幽光。
“找到了！”吴邪精神一振，拉着胖子往下跑，脚刚落地就听见“咔嚓”一声，脚下的沙子突然下陷，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
“小心！”张起灵伸手拽住他，洞口边缘的沙子正簌簌往下掉，露出圈青铜环，环上的纹路和羊皮卷图腾里的鹰衔环一模一样。
胖子趴在洞口往下看，一股凉气混着腐朽的味道涌上来：“这他娘是个陷阱，还是入口？”
吴邪掏出强光手电往里照，光柱穿透黑暗，隐约能看到陡峭的石阶，壁上凿着密密麻麻的凹槽，里面似乎嵌着什么东西。“是入口。”他指着青铜环上的凹槽，“这环是钥匙孔，得找到对应的密钥才能打开。”
张起灵蹲下身，指尖抚过青铜环上的纹路，忽然从背包里掏出样东西——是枚从三叔老宅带回来的青铜碎片，边缘弯成半个环，和青铜环的缺口严丝合缝。
“试试这个。”他把碎片嵌进缺口，只听“咔嗒”一声轻响，青铜环开始缓缓转动，沙地下陷的速度更快了，露出的洞口越来越大，石阶上的凹槽里亮起幽幽的绿光，竟是无数只萤火虫大小的虫子，正顺着凹槽爬行。
“是尸蛾幼虫，以腐殖质为食，不伤人。”张起灵率先往下走，“但别碰它们的光，会灼伤皮肤。”
石阶陡得几乎垂直，胖子一边往下挪一边嘟囔：“胖爷我当年在七星鲁王宫都没这么狼狈……”话没说完，脚下一滑，整个人顺着石阶滚了下去，重重撞在一扇青铜门上。
“他娘的……”胖子捂着腰爬起来，却发现青铜门上竟有个手印凹陷，大小和他的手掌分毫不差。他试着把手按上去，门“嗡”的一声轻颤，缓缓向内打开，露出个摆满陶罐的石室。
陶罐里装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些风干的植物种子，标签上的文字已经模糊，依稀能认出“沙棘”“锁阳”——都是极耐干旱的植物。吴邪拿起个陶罐，底部刻着串数字，和羊皮卷上的北斗坐标只差最后两位。
“这些种子是坐标的密码。”吴邪恍然大悟，“每罐种子对应一个星座，组合起来就是完整的定位。”
张起灵已经走到石室尽头，那里立着面石墙，墙上刻着幅巨大的壁画：一群穿着兽皮的人，正把青铜环嵌入地面，天空中北斗七星连成一线，地面裂开道深谷，里面涌出黑色的液体。
“这是……祭祀仪式？”胖子凑过去看，壁画角落画着只鹰，嘴里衔着的青铜环上，刻着和他们找到的青铜碎片相同的花纹，“这鹰有点眼熟啊，好像在哪见过。”
吴邪突然想起三叔笔记里的插画：“是张家的图腾！传说张家人能以血为引，开启地下通道，这青铜环就是钥匙。”他看向张起灵，“小哥，是不是需要……”
张起灵已经划破了指尖，血珠滴在石墙上的青铜环凹槽里，壁画突然亮起红光，地面开始震动，石室中央的地砖缓缓移开，露出个通往深处的通道，黑得像是没有尽头。
“下去看看。”张起灵率先跳了下去，吴邪和胖子赶紧跟上。通道里弥漫着股奇异的香味，像是某种树脂燃烧后的味道，壁上的油灯自动亮起，照亮了两侧的壁画——画的竟是考古队进入古城的场景，其中一个人影背着和三叔相似的背包，手里拿着枚青铜碎片。
“是三叔！”吴邪停在壁画前，手指抚过那个人影，“他当年果然来过这里！”
通道尽头是间圆形石室，中央的石台上摆着个青铜盒子，和他们在小镇山洞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上面多了个钥匙孔，形状正是张起灵手里青铜碎片的样子。
“看来这就是正主了。”胖子搓了搓手，“天真，快打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藏着啥宝贝？”
张起灵把青铜碎片插进钥匙孔，盒子“咔嗒”一声弹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卷泛黄的羊皮，上面是三叔的字迹：
“小邪，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找到‘它’了。别怨我瞒着你，有些真相太沉，我怕你扛不住。这古城是汪家和张家的交界地，青铜环能打开地下河，河里藏着改变记忆的药草，当年考古队的人就是被这药草迷了心智，才会失踪。我把药草样本藏在种子罐里，坐标是……记住，别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的眼睛。”
羊皮的末尾画着个小小的石榴图案，旁边写着行小字：“雨村的石榴该熟了，替我多摘几个。”
吴邪捏着羊皮的手微微发颤，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响动，回头一看，胖子正举着个陶罐，眼神发直，嘴角淌着口水，像是中了邪。“胖爷……要吃西瓜……红瓤的……”
“不好！他闻了药草的味道！”吴邪突然想起壁画上的黑色液体，“小哥，快找找有没有通风口，这味道能让人产生幻觉！”
张起灵迅速环顾石室，发现角落有个不起眼的风口，正往外渗着凉气。他挥刀劈开风口的栅栏，一股冷风灌了进来，带着沙漠清晨的凉意。胖子打了个寒颤，眼神渐渐清明：“他娘的，刚才咋回事？我好像看见潘子了……”
吴邪把羊皮收好，指着种子罐：“三叔说药草样本在罐子里，我们得赶紧找到，然后离开这里。”
他们在陶罐里翻找，终于在刻着北斗最后两位坐标的罐子里，找到了个小布包，里面装着些灰绿色的粉末，闻起来有股淡淡的杏仁味。
“就是这个。”吴邪把布包收好，“我们得赶紧走，这地方不能久留。”
刚走到通道口，就听见上面传来脚步声，有人在洞口喊：“吴邪？是你吗？我是王盟，花爷让我来接你！”
吴邪心里一紧——王盟明明在杭州看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看向张起灵，张起灵已经握紧了黑金古刀，眼神示意他别出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口，果然是王盟，只是他的眼睛里没有往日的怯懦，反而闪着种异样的光。“吴老板，找到青铜盒了吧？花爷等着呢。”
“小花让你来的？”吴邪不动声色地往张起灵身后退了退，“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花爷神通广大，当然知道。”王盟笑了笑，笑容有些僵硬，“快把盒子给我吧，别让花爷等急了。”
张起灵突然挥刀砍向王盟的影子，刀光闪过的瞬间，王盟的身影像水波一样晃了晃，露出张陌生的脸——是汪家人！
“果然是你们！”假王盟狞笑着扑了上来，手里握着把闪着蓝光的匕首，“把药草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张起灵迎了上去，刀光与匕首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吴邪拉着胖子往石室退，胖子掏出猎枪：“他娘的，敢冒充王盟，看胖爷崩了你！”
枪声在通道里回荡，假王盟被打了个趔趄，张起灵趁机挥刀砍中他的手臂，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撤！”张起灵喊道，拉着吴邪就往石室深处跑。
假王盟在后面嘶吼：“你们跑不掉的！地下河的入口已经打开，里面的东西会帮我抓住你们！”
他们冲进石室尽头的暗门，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假王盟的嘶吼。眼前出现条地下河，河水泛着黑色的光，水面上漂浮着些白色的花朵，正是三叔说的药草。
“这就是地下河。”吴邪看着河水，“三叔说这里的药草能改变记忆……”
话没说完，就听见水面传来“哗啦”一声，一朵巨大的花从水里冒了出来，花瓣像张开的手掌，正对着他们缓缓靠近。
“他娘的，这又是啥怪物！”胖子举枪就要打，被张起灵拦住了。
“是记忆花，会让人看到最想看到的人。”张起灵的声音有些发沉，“别盯着它看。”
吴邪低头看向水面，却在倒影里看到了三叔的脸，正对着他笑：“小邪，过来，三叔带你回家。”
“别信！”张起灵猛地拽了他一把，“是幻觉！”
吴邪打了个寒颤，倒影里的三叔突然变成了汪家人的脸，狞笑着向他扑来。他赶紧闭上眼睛，跟着张起灵往河对岸跑，脚下的木板桥晃得厉害，像是随时会散架。
终于跑到对岸，张起灵挥刀砍断了桥绳，记忆花在河对岸不甘地摇晃着花瓣，发出细碎的铃铛声。
“安全了？”胖子喘着粗气问。
吴邪点点头，掏出布包看了看，药草还在。他回头看向地下河，水面上的花朵渐渐沉入水底，只留下一圈圈涟漪，像是从未出现过。
“三叔到底想让我们知道什么？”吴邪喃喃自语，“改变记忆的药草……难道当年考古队的人不是失踪了，而是被篡改了记忆？”
张起灵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向前方：“前面有出口。”
他们顺着通道往前走，尽头渐渐透出光亮，竟是沙漠边缘的一片绿洲，远处隐约能看到公路的影子。
“他娘的，可算出来了！”胖子瘫坐在草地上，看着绿洲里的泉水，一头扎了进去。
吴邪坐在泉边，把羊皮摊开在阳光下，三叔的字迹在光线下渐渐变得清晰，末尾的石榴图案旁，又浮现出一行新的字：“去问张起灵，他知道药草的秘密。”
吴邪猛地看向张起灵，张起灵正蹲在泉边，看着水里的倒影，眼神复杂。“小哥，”吴邪轻声问，“三叔说的秘密，是什么？”
张起灵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药草能让人忘记痛苦，但也会让人变成傀儡。当年，是张家的人毁掉了药草，才阻止了汪家的计划。”
阳光穿过绿洲的树叶，在羊皮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吴邪忽然明白，三叔留下的不只是线索，更是个选择题——是选择遗忘，还是带着痛苦前行。
他把药草样本小心翼翼地收好，抬头看向远处的沙漠，晨光正从沙丘后爬上来，把一切都染成了金色。
“我们回家。”吴邪说。
胖子从水里探出头：“对！回家！胖爷我要喝陈皮茶，要吃红瓤西瓜，真正的那种！”
张起灵点了点头，往公路的方向走去，黑金古刀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是在应和着某种古老的约定。
地下河的记忆花还在黑暗中摇晃，而他们的身影，已经走向了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