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反而愈发癫狂。
驿站如同被遗弃在白色荒漠中的孤岛,沉重的积雪不仅封死了所有出路,更带来了刺骨的寒意。
湿冷的空气无孔不入,侵袭着衣衫单薄、营养不良的人们。
很快,驿站里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压抑的呻吟。
通铺那边情况最糟,十几个流放犯挤在一起,空气污浊,保暖条件最差,不少人开始发起高烧,脸颊烧得通红,裹着破旧的单衣瑟瑟发抖。
多人间里,萧家二房、四房的孩子和几个体弱的妇人也陆续出现了风寒症状。
低烧、咳嗽、浑身酸痛无力,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驿站内蔓延。
王头儿和李放焦头烂额地在驿站大堂里踱步,听着各处传来的咳嗽和哭嚎,脸色比外面的天色还要阴沉。
“怎么办?李头儿?” 王头儿搓着手,哈着白气,声音透着绝望,“这鬼天气,别说镇上的药铺开不开门,就是开了,咱们也出不去啊!这…这要是死上几个人…”
李放也是眉头紧锁:“上报…肯定要上报。可这风雪阻路,消息都送不出去!就算雪停了,路上也是寸步难行…到时候人死多了,上面怪罪下来,咱俩…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一想到可能的处罚,两人都觉得后颈发凉。
这趟流放差事,真是倒了血霉了!
就在两人抓耳挠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一个矫健的身影裹挟着风雪寒气,大步走进了大堂——正是郭姨娘!
她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大麻袋,往地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声响。
“王头儿,李大人!” 郭姨娘声音清朗,带着一股军人的利落劲儿。
“郭三娘?你这是?” 王头儿疑惑地看着地上的麻袋。
郭姨娘解开麻袋口,露出里面分门别类包好的草药包:“这是我家大少爷和少夫人知道驿站里有人染了风寒,特意让妾身送来的药材!都是针对风寒发热、咳嗽的常用药,配好了剂量!”
她指着药包,“这里是二十份!麻烦王头儿和李大人安排人手,赶紧熬成药汤,分发给染病的人!这天气,耽误不得!”
王头儿和李放看着那满满一麻袋的药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简直是天降甘霖!雪中送炭!
“少爷和少夫人备下的?!” 王头儿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扑过去,抓起一包药材闻了闻,浓郁的药香让他精神一振,“这…这…少爷和少夫人真是…真是活菩萨啊!郭三娘!替我…替我们所有兄弟,谢谢少将军!谢谢少夫人!这…这真是解了燃眉之急!救了命了!”
他一个大男人,激动得差点掉下泪来。
李放也动容不已,抱拳郑重道:“郭姨娘,大恩不言谢!萧家这份情谊,李某和兄弟们铭记在心!日后路上,但有差遣,莫敢不从!”
“两位大人言重了!” 郭姨娘爽朗一笑,摆摆手,“大少爷说了,同舟共济,共渡难关罢了!药在这里,事不宜迟,赶紧熬药救人吧!若有不够,再找妾身便是!”
说完,她也不多停留,抱拳一礼,转身又利落地冲回了风雪中。
“快!快!快!” 王头儿如同打了鸡血,立刻吼了起来,“来人!把驿站的大锅都给我架上!生火!熬药!手脚都麻利点!这可是救命的药!”
官差和驿卒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机振奋了,纷纷忙碌起来。
很快,驿站厨房里便升起了浓浓的药香,带着苦涩却让人心安的希望。
与此同时,萧远山和林氏的房间内,气氛却有些凝滞。
萧三叔萧正廉,正噗通一声跪在萧远山的床前,涕泪横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哥!大哥!求求您了!救救孩子他娘吧!她…她快不行了!”
萧远山半靠在床上,脸色依旧带着些“病容”,看着跪在面前的弟弟,眼神复杂。林氏坐在一旁,眉头微蹙。
“老三,你先起来说话。” 林氏开口道。
萧三叔却不肯起,只是抬起那张布满冻疮和鼻涕眼泪的脸,哭诉道:“大嫂!我知道…我知道她混账!她鬼迷心窍!她不该去偷东西!可她…她也是为了几个孩子啊!她怕孩子们冻死饿死啊!现在她被吊了一夜,又冻又吓,高烧不退,人都昏迷了!说胡话呢!求求大哥大嫂,看在…看在她给萧家生了几个孩子的份上,救救她吧!她要是死了…孩子们可怎么办啊!”
他一边说,一边砰砰磕头,额头都磕红了。
林氏叹了口气,起身将他扶起来:“老三啊,不是我们不救。只是…”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窗边。
窗边的小炭盆旁,苏晚晴正坐在地上,拿着一个彩色的布偶,逗弄着趴在她腿上的小轻悦。
四岁的小女孩被逗得咯咯直笑,完全不知道大人们的愁云惨雾。
林氏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如今我们家,是晚晴当家。救还是不救,如何救,都是她说了算。”
苏晚晴逗弄轻悦的手指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瞬间。
她抬起头,看向林氏和萧远山,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眼巴巴望着她的萧三叔,心中了然。
婆婆这是把皮球踢给她,也是给她立威的机会。
她放下布偶,轻轻拍了拍轻悦的小屁股:“去找母亲玩会儿。”
小轻悦乖巧地爬起来,扑向林氏。
苏晚晴这才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到萧三叔面前。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
“三叔,” 苏晚晴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救,可以。”
萧三叔眼中瞬间爆发出希望的光芒。
“但是,” 苏晚晴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如刀,“你要答应我两件事。第一,人救回来之后,你,要管好她!若是她好了伤疤忘了疼,再敢生出半点不该有的心思,找我主家的麻烦,或者动我的人、我的东西一根手指头…”
她微微倾身,声音冷冽如冰,“那就别怪侄媳妇我不讲情面!到时候,天王老子也救不了她!第二,这药,是我费了心思弄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诊金,你们三房,得记着!”
萧三叔被她眼中的寒意刺得一个激灵,连忙赌咒发誓:“侄媳妇儿!你放心!我一定管好她!她要再敢犯浑,不用你动手,我先打断她的腿!诊金!诊金我们一定记着!砸锅卖铁也还!”
苏晚晴盯着他看了几秒,看得萧三叔额头冷汗直冒,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瓶身温润如玉。
“这里面有三颗药丸。” 苏晚晴将瓷瓶递给萧三叔,“每日一颗,用温水送服。三天后,若是还有问题,你再来找我。”
这药丸是她用空间里最普通的清热解毒药粉搓成的,但每一颗都放在稀释了百倍的低级灵泉水中浸泡过,蕴含着极其微弱的生机,对付普通风寒高烧,绰绰有余,且见效会“快”得合理。
萧三叔如获至宝,双手颤抖地接过瓷瓶,紧紧攥在手心,对着苏晚晴和萧远山夫妇又是千恩万谢,这才佝偻着背,快步退了出去。
林氏看着萧三叔离开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但愿…老三家的经此一遭,能幡然醒悟,安分些吧。”
苏晚晴重新坐回小轻悦身边,拿起布偶,脸上又恢复了温和的笑容,逗得小女孩咯咯直笑。
她心中却是一片冷然:幡然醒悟?怎么可能。只怕是…更加记恨,伺机报复罢了。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等着。
萧三叔回到他们那冰冷拥挤的多人间。
萧三婶躺在角落里一堆破草席上,盖着薄薄的破被,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起泡,呼吸急促而灼热,显然烧得不轻。
三个通房小妾围在一边,都是萧三婶当年的陪嫁丫鬟,对她忠心耿耿,焦急又束手无策。
几个女儿也挤在一起,低声啜泣。
“药!药来了!” 萧三叔冲进来,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
“老爷!什么药?”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藕荷色夹袄、面容还算清秀的小妾,名叫春桃,连忙问道。
“是…是侄媳妇给的!” 萧三叔顾不上解释,立刻倒出一颗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白色药丸,扶起昏迷的萧三婶,撬开她的嘴,用温水送了进去。
药丸入口即化。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奇迹发生了!
萧三婶急促灼热的呼吸明显平缓了一些,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些。
又过了一会儿,她蜡黄的脸上竟然泛起了一丝极淡的血色!
虽然人还没醒,但那种濒死的感觉却消散了大半!
“天哪!见效了!真的见效了!” 春桃惊喜地叫道。
“太好了!夫人有救了!” 另外两个小妾(夏荷、秋菊)也围了过来,脸上露出喜色。
确认萧三婶情况稳定下来,暂时脱离了危险,三个小妾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围坐在角落的火盆边,虽然只有一点点微弱的炭火,看着昏睡的三婶,又看看外面呼啸的风雪,心思活络起来。
“哼!” 春桃率先冷哼出声,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怨毒,“装什么好人!要不是他们,夫人能遭这么大罪?能差点…差点没了命吗?”
“就是!” 夏荷接口,她身材微胖,声音也尖细些,“要不是他们不肯匀一辆马车给我们,夫人何至于去…去拿那点东西?还被吊起来打!现在假惺惺给点药,就想把事儿抹平了?想得美!”
秋菊看起来最柔弱,声音也细细的,却带着一股子阴冷:“我看他们就是心虚!怕夫人真有个三长两短,传出去名声不好听!才肯给药!那苏晚晴,一个庶女,嫁过来就克得侯府抄家流放,一看就是个扫把星!现在倒装起好人来了?还当家?我呸!”
“没错!就是扫把星!” 春桃附和道,“侯爷以前多威风?现在呢?躺床上装死!我看就是被她克的!还有那萧珩,冷冰冰的,看着就不是好东西!他们肯定藏了更多好东西!说不定…那些药就是他们藏起来的!故意不给咱们,看着咱们遭罪!”
“要不…” 夏荷眼珠一转,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蛊惑,“等夫人好了,咱们…找机会…”
她做了个偷的手势,“把咱们该得的,拿回来?”
春桃和秋菊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贪婪和意动。
萧三叔萧正廉坐在火盆另一边,抱着膝盖,默默地听着三个小妾你一言我一语的抱怨和恶毒的揣测。
他手里捏着那个还剩两颗药丸的白色小瓷瓶,感受着瓶身温润的触感,又看看草席上呼吸平稳下来的妻子,眼神复杂。
他没有阻止小妾们的议论,也没有附和。
昏黄的火光映着他那张窝囊又带着点迷茫的脸,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他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药…倒是好药…见效真快…侯爷…还是心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