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晨钟撞破云层时,沈知微站在丹墀下,翟衣上的金线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她望着御案后皇帝微沉的眉目,喉间泛起一丝铁锈味——是昨夜熬夜调配试剂时咬破了唇。
“启奏陛下,臣有本要奏。”她的声音清越如磬,在殿中激起回响。
皇帝抬了抬手,龙纹袖摆垂落三寸:“说。”
沈知微转身看向太子,后者正攥着朝珠,翡翠珠子在掌心沁出湿痕:“昨日太子所呈遗诏,臣恳请设验诏台,以物证、人证、医理三重验证真伪。”
“放肆!”太子的朝笏“当啷”砸在金砖上,“先帝手书岂容你以奇技淫巧亵渎?”
“奇技淫巧?”沈知微从袖中取出两卷明黄绢帛,“这是陛下三日前清醒时亲签的《春耕令》,与伪诏同用朱砂指印。”她将两卷诏书并排摊开,“活人指印含唾液淀粉酶,遇碘变蓝;若只是蜡模压印......”
话音未落,她已取出两张素白试纸,分别按在两份指印上。
金殿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沈知微盯着试纸,喉结动了动——《春耕令》上的试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靛蓝,像春溪漫过青石板;伪诏的试纸却始终素白,像块浸在冷水里的绢。
“活人的指印会呼吸,死纸上的不会。”她抬头时,目光扫过太子煞白的脸,“这便是物证。”
殿中炸开一片抽气声。
左都御史的朝服被冷汗浸透,后颈洇出深色水痕;老太医扶着龙柱踉跄两步,白须簌簌落在伪诏边缘。
太子后退半步,绣着蟒纹的靴底碾过自己的朝笏,发出细碎的脆响。
“再请工部老柯上殿。”沈知微转向阶下。
老匠人扶着宦官的手颤巍巍上来,怀里的檀木匣裹着油布,边角磨得发亮。
他掀开油布,露出半匣银灰色碎屑:“此乃乌银,极难熔铸,唯先帝年间修‘静音钟’时用过一次。”他枯瘦的手指抚过碎屑,“臣前日翻查工部库房,见铸钟模具内侧有刮痕——是反复拓印玉玺留下的。”
宦官捧着模具上来时,沈知微取过伪诏,将印泥边缘的纹路与模具比对。
金殿的日光斜斜切进来,照见两者的纹路如锁钥相扣,连最细微的波浪痕都分毫不差。
“为何乌银会在印泥中?”她声音微沉。
老柯突然跪了下去,额头抵着金砖:“唯有同一方印反复盖数百次,金属摩擦才会析出微粒......这印,被人偷偷拓用了。”
太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腕上的翡翠串珠“咔”地崩裂一颗,滚到沈知微脚边。
她低头看了眼那抹翠绿,又抬眼望向阶上——皇帝正垂眸盯着伪诏,指节捏得泛白。
“带张慎言。”谢玄的声音突然响起。
东厂番子押着人进来时,张慎言像片被暴雨打湿的纸,发冠歪斜,衣襟沾着草屑。
他抬头看见沈知微,突然哭出声:“沈大人!
我......我只是誊抄的!
杨少傅说您要毁了礼法,说遗诏是为了天下大义......“
“你抄的是字,他们篡的是命。”沈知微的声音像浸了冰,“你写下‘依梦中执笔状摹写’时,可知道那不是遗诏,是谋逆?”
张慎言的膝盖一软,瘫坐在地:“我......我怕他们烧我家祠堂......”
谢玄上前一步,绣春刀鞘磕在金砖上:“东厂查得,腊月廿七子时,东宫三次申领‘安神熏香’,成分含迷幻草灰与蟾酥——与当年皇子失语案的‘迷神散’同源。”他展开密档,“值夜太医供述,陛下夜半坐起写字,眼神涣散,写毕即昏睡。”
周九龄突然踉跄着跪了:“奴才......奴才当日见东宫给的用印记录,只当是陛下龙体欠安......”
满殿寂静如死。
礼部尚书的白胡子抖了又抖,最终长叹一声,朝皇帝叩首:“老臣恳请陛下明断。”
沈知微摸向胸前的听诊器,血晶在掌心发烫。
她将铜管轻轻按在伪诏上,星芒骤然炸亮,铜管竟缓缓旋转起来。
光影投在御案上,内环红亮如活人的脉搏,外环冷灰似寒夜的霜——分明是两种温度叠加的痕迹。
“真正的遗命,不会骗它自己的心跳。”她的声音裹着晨雾般的清冽,“这是医理之证。”
话音未落,铜管突然发出“咔”的轻响。
血晶“当啷”坠在案上,却未碎裂,反而缓缓凝结成半透明的玉尺,中央嵌着片极薄的乌银,在光下映出“证真”二字。
金殿的风穿堂而过,卷起伪诏一角。
那抹明黄飘起来时,正盖在太子脚边的翡翠珠上,像朵开在阴沟里的花。
皇帝突然拍案而起,龙袍震得御案上的茶盏叮当乱响:“传朕口谕——”他的目光扫过太子煞白的脸,又落在沈知微手中的玉尺上,“着东厂、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彻查东宫上下!”
“遵旨!”谢玄单膝跪地,绣春刀在地上划出半道银弧。
沈知微望着阶下瘫软的太子,喉间的铁锈味突然散了。
她低头抚过玉尺上的“证真”二字,听见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小满带着青笺使来了,素色裙裾扫过丹墀,像道要刺破阴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