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指尖从陶土模型耳后移开时,指腹还残留着粗粝的触感。
她转身拍了拍手,案边候着的小杏儿立刻捧来装着猪脑的青瓷盘——那是今早刚从屠户处取的,还带着温凉的血气。
“小杏儿,把猪脑填进模型。”她扯下麻线扎紧袖口,“注意别碰坏颞骨处的凹陷。”
医婢的手指在瓷盘边缘顿了顿,猪脑颤巍巍的,像团半融的脂玉。
小杏儿咬了咬唇,用竹镊子夹起脑组织,顺着模型天灵盖的缺口缓缓塞进去。
陶土内壁沾了几点淡红,在炭盆的映照下像未干的血渍。
“小德子,启动声波捕集器。”沈知微转身看向立在窗边的绘图学徒,“先试《清商乐》的中吕调。”
小德子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地转动铜制仪器的曲柄。
齿轮咬合的轻响里,案头的羊膜声捕器突然鼓胀起来——那是声波冲击的迹象。
沈知微俯身凑近,见模型耳后的陶土只微微泛白,没有新的裂痕。
“记录:中吕调,无致命伤。”她提笔在宣纸记下,“换《折杨柳》的变徵调。”
羊膜再次震颤时,小杏儿突然轻呼:“医正!”
沈知微抬头,正见模型耳后裂开细如发丝的纹路。
她瞳孔微缩,拿银针对着光线照——裂痕走向与霍九章尸检时摸到的凹陷完全吻合。
“停。”她按住小德子的手,“现在放地宫录下的笛音。”
静室里骤然响起呜咽的低鸣。
那声音像被湿布捂住的埙,带着浓重的闷响。
羊膜声捕器猛地鼓起,几乎要撑破紧绷的膜面。
沈知微盯着模型,只见那道细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伸,“咔”的一声,陶土碎成两片,露出里面被震成糊状的猪脑。
“脑干与颅底交界处。”她声音发紧,手指戳向模型断裂处,“和霍九章的死因完全一致。”
小杏儿的手在发抖,竹镊子“当啷”掉在案上:“这...这笛音是特意调过的?”
“不止调过。”沈知微翻开案头的《东厂刑录》,泛黄的纸页停在“谢玄遇刺”那章,“三年前谢提督被刺客用鸣椎锥袭击耳后,当时仵作记录的骨折位置...”她的指尖重重按下,“和这里一模一样。”
静室里突然响起“咚”的一声。
小德子扶着桌角踉跄,额角沁出冷汗:“医...医正,我头好晕...”话音未落,他鼻腔涌出一线鲜血,滴在声波图上,晕开个暗红的圆。
“小杏儿!”沈知微扑过去托住他后腰,“快取冰帕!”她扯下小德子的耳罩,见耳道里渗着血丝,和霍九章的尸状如出一辙。
“是录音的问题。”她咬牙,“次声波残留在铜器里,反复播放会累积能量。”她转向缩在门边的杂役阿铁,“去铸坊,要铅锡合金的匣子,壁厚三寸,越快越好。”
阿铁撞开门冲出去时,沈知微已将听诊器塞进怀里。
血晶星芒在铜腔内微弱跳动,像垂死的萤火虫。
她解下腰间的银剪,“咔”地剪开铜管接口,将染血的声波图塞进去,再用铅匣封死。
“小杏儿,生火。”她将铅匣放在炭盆上烘烤,“温度升到八十度时叫我。”
医婢拨弄炭钳的手顿了顿:“这样...能行吗?”
“次声波的共振频率会随温度变化。”沈知微盯着铅匣表面腾起的热气,“当年在现代实验室,我们用这种方法还原过被覆盖的录音。”
当铅匣发出“嗡”的轻鸣时,沈知微猛地掀开匣盖。
血晶星芒突然暴涨,在铜管内壁投下影影绰绰的字迹。
她凑近辨认,喉间发紧——“辛未七月初三...赤岭埋骨...勿信紫宸...”
“叩叩。”
门被推开时,谢玄的飞鱼服扫过满地碎陶片。
他手中捏着半页残卷,墨色已褪成浅灰:“查了三十年前的档案,赤岭机关案的记录被撕了。”他将纸页摊开,“但这是徐廷章的笔迹。”
沈知微扫过“匠户鲁氏全家戍边,中途殁于风雪”几个字,冷笑:“风雪能冻死一百多口人?”
“黑骑查了皇陵修缮名录。”谢玄指尖点向案头的名单,“有个叫鲁三工的杂工,右眼盲,左唇有笛痕——长期含笛吹奏的人才会有。”
沈知微抓起名单,见“鲁三工”三个字下画着红圈。
她翻到备注栏,瞳孔骤缩:“三次申请进入偏穴区,都被霍九章驳回了。”
“他要找的东西,在偏穴。”谢玄抽出绣春刀,在烛火上烤了烤,“我让阿铁替换了他的骨笛,里面嵌了共鸣片。”
“朔夜子时。”沈知微将听诊器挂回颈间,“他会动手。”
子时的风裹着松针的苦香灌进地宫。
沈知微缩在监听房的帷幕后,听诊器铜管紧贴着石壁。
血晶星芒突然疯狂旋转,在铜壁上投出刺目的光。
“来了。”她扯下帷幕,“偏穴东南角!”
一行人踩着青石板狂奔时,那声笛音像利刃般划破夜色。
小满扑过去护住小德子,众人捂住耳朵踉跄,唯沈知微将听诊器对准声源。
血晶旋转的速度快得看不清,铜管内壁映出清晰的字句:“雁门关外三十里,铜匣藏龙脊...”
“在那儿!”小杏儿指着石缝。
黑影从暗处跃出时,谢玄的弩箭已离弦。“噗”的一声,箭头没入鲁三工左肩。
他踉跄后退,手中骨笛“当啷”落地,鲜血顺着粗布衣襟往下淌:“你们毁我全家,还装不知?!”
沈知微蹲下身拾起骨笛,笛身刻着细密的云纹——和母亲留下的残图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她抬头时,谢玄已命黑骑将鲁三工反剪双手。
“带回去。”他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铁,“东厂暗堂的刑具,该见见新客人了。”
鲁三工被拖走时,左肩的血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的痕迹。
他仰着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笑:“你们查吧...查到底,看这宫里还有多少秘密...”
谢玄的手指扣住绣春刀的吞口,目光扫过沈知微手中的骨笛。
烛火在他眼底跳动,将那抹冷光染得更浓:“审。”他只说一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连夜审。”